旧货市场之你的爱比天大
旧货市场之你的爱比天大
本文参加【世界华语悬疑文学大赛】征稿活动,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1
南临市最出名的便是旧货市场,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号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找不到的。
张子墨慕名来逛,无意走进一家杂货店。
店里满是灰尘,光线暗淡,摆的物件没什么新奇,也看不见老板在哪里。
张子墨见店里似乎没人看,怕丢东西被人讹上自己,转身便要出去。
“日日夜夜望穿双眼心已破碎……”突然一阵凄凉的歌声传来,声音还带着卡壳,一顿一顿的。
本以为店里没人的张子墨吓了一跳,脚下一崴,“咣当”一声跌坐在地,眼镜掉在地上摔碎了。
脚步声从张子墨身后响起,惊魂未定的张子墨回头一看,有个模模糊糊的高大人影向自己走来。
人影几步走到近前,向张子墨伸出手,示意要拉他起来。
张子墨呆呆地伸出手,一股莫大的力气迅疾地将他拉起,仿佛在拉一个枕头。
他不由又是一惊,抬头看向来人,模糊中只看见一张青白的脸,他习惯性地推推鼻梁,才想起来眼镜摔碎了。
他结结巴巴地道谢,又低头蹲下摸索眼镜。六百多度的近视,让他离开眼镜寸步难行。
眼镜碎成了好几片,空剩镜框。
张子墨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打车回去了,没有眼镜他连地铁图都看不清。
然后一副眼镜就被递到他眼前。
张子墨下意识地接住眼镜,听到低哑的声音:“你可以戴这副,正适合你。”
那副眼镜是黑色的,厚厚的镜片,平淡无奇。
张子墨现在成了个睁眼瞎,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戴上试试看。
他刚戴上眼镜,世界便一片清明,比戴之前的眼镜还要清楚,倒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张子墨惊喜地抬头看递给他眼镜的人,相貌不错,就是面色太青白了。
那人手上拿着个小录音机,有磁带在里面“咿咿呀呀”地唱歌曲。
拿着这么老的物什,大概就是古货店的店主了,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刚才明明还没人呢。
张子墨脑子里盘算着,冷不丁听到店主低哑的声音:“200。”
“啊?”张子墨没反应过来。他看了看店主,后者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眼镜是卖的,200。”
“哦哦”张子墨连忙低头,动手掏钱。
200块钱对一副眼镜来说不算贵,更何况还这么合适,傻子才不要。
2
付了钱,戴着眼镜,张子墨哼着歌向地铁口走去。
虽说摔了一跤,可赚到了这么高清的眼镜,他心情还算不错。
地铁里人不多,他拿着地铁图找到了要去的方向,站定等待。
“地下有些冷。”张子墨想。可能是刚才热出汗了,这会儿汗半干不干在发着潮。
对面的地铁急驰而过,带来一阵冷风,“呼”一下钻到张子墨衣服里,碰到他发潮的皮肤,加倍的阴凉,吹得他汗毛都树起来了。
人的汗毛竖起来时,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后背异样,会想回头。
张子墨也不例外。
他本能地一回头,一瀑黑色的长发“刷”一下出现在他眼前,跟他几乎面贴面,将他刚刚平复的汗毛再度惊吓得树立起来。
“贞子!”张子墨顿时想起了这个鬼界代言人。他腿肚子直打哆嗦,张嘴想喊,可心似乎到了嗓子眼,一阵阵发紧,堵住嗓子喊不出来。
“我可能要心梗了。”他想。
然后那瀑头发被一双胖手慢慢扒拉开,一张像馒头一样的圆胖脸蛋从头发间隙露了出来。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地看他,是个长相普通的女人。
张子墨往下看,她穿着早已不时兴的灰色羽绒服,旧款的运动裤和鞋。
张子墨顿时不再害怕。
就是再胆小的人,看到一个土肥圆,哪怕她留着贞子的发型,也害怕不起来。
他皱着眉头瞄了那土肥圆一眼,又拧回头去等地铁。
土肥圆好奇地绕着张子墨打量他,一圈又一圈。时不时地还“嘻嘻”傻笑两声,用胖手指头戳戳张子墨的衣袖。
“你干什么!”张子墨低斥一声,站得离她远些。
土肥圆又凑了上来,冲张子墨“嘻嘻”直笑。她抬起手,认真地想触摸张子墨的脸,可又碰不到。
土肥圆皱了皱眉,踮起脚又试图摸张子墨的脸,张子墨躲了躲,她还是没摸到。
她眨巴眨巴眼睛,竟像是要哭的样子。
张子墨心里暗叫倒霉,怎么被个疯子盯上了。
他只得抬脚往远处走去,看看能不能摆脱土肥圆。
身后传来土肥圆“呀呀!呀呀!”的叫声,张子墨只当没听到,头都不回。
3
地铁还没有到。
张子墨不经意地往隧道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土肥圆背对他站着,肩膀一耸一耸,貌似在哭泣?
张子墨一向与人为善,想想刚才他不太友善,便朝土肥圆走过去,想跟她道个歉。
也许她不是疯子,只是认错人了呢。
张子墨踱过去,土肥圆的肩头依旧一耸一耸的,抖动得厉害。
他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便轻拍土肥圆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
土肥圆没动,仍然在抖动肩头。
张子墨又加重些力道,拍了拍。土肥圆的肩膀不再耸动。
她缓缓转过脸来,大嘴咧得几乎撕开,露出一口牙齿,眼睛发直,呆呆地看着张子墨。
她的眼睛眼白多于瞳仁,让张子墨的背后又是一凉。
张子墨不由退了一步,咳嗽了一声问:“你没事吧?”
土肥圆盯着张子墨,死死的,盯了一会儿,也不说话,又抬手试图摸张子墨的脸。
张子墨心里真是一脸懵逼。怎么自己的脸上是涂了蜂蜜了吗?
他往后又退了一步,无奈地说:“你要没事我就走了。”
土肥圆看他要走,突然着急地“呀呀”大叫,转身欲追他。
她一转身,身后露出了一个孩子。
张子墨记得刚才土肥圆是一个人,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便留神多看了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张子墨便吓一跳。
这孩子三、四岁光景,眼睛和土肥圆一样,眼白多过瞳仁,正咧嘴傻呵呵地笑着,目光涣散,不知道看向何处。
张子墨怎么看这孩子都不正常。他扭头看土肥圆,问她:“这是你的孩子吗?怎么看着不太......舒服?”其实他想说不太正常,可又怕话不好听。
土肥圆疑惑地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像是没听懂,又咧开嘴“呀呀”地叫他。
张子墨跟土肥圆无法沟通,不耐烦了,正好地铁来了,他便转身准备去乘地铁。
转身的余光里,他突然瞥见,土肥圆抓着孩子的肩膀,一步一步向轨道走去。
孩子身子僵硬,被土肥圆推着往前走,眼看离地铁越来越近,嘴里还带着笑,口水顺着下巴滴到地上。
张子墨瞬间感觉全身的血都凉了。他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几乎是跃到孩子跟前,将他一把拉到怀里,背过身替孩子挡住呼啸而来的地铁。
4
张子墨第一次发现他对力量一无所知。
地铁经过时,他只感到仿佛那是一块大磁铁,不断地试图将他吸过去,贴上去。他几乎用尽他全身每一块肌肉,才没有被地铁吸走。
等地铁车身全部经过,停下来时,张子墨已经全身是汗。
他抬头,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到土肥圆。
很少动气的他,现在恨不得挽袖子狠狠地教训一顿她。
他很肯定,土肥圆会要那孩子的命。这是张子墨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杀人,而且还是企图杀一个孩子。
土肥圆已经不见了踪影,仿佛没出现过。
而他怀里的孩子,抬头看了看他,眼神突然清明了起来,不再傻笑,“啊!”地一声,开始嚎啕大哭。
张子墨抱起孩子,边摸着他的头哄他,边大声喊着:“工作人员,有没有工作人员?我这里有个孩子找不到大人了!”
他刚喊了几声,突然听见女人凄厉的哭声。他循声望去,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跑来,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叫着“宝宝”,扑过来一把将张子墨怀中的孩子抢过来抱住,不断地亲吻他。
孩子看见女人就开始大哭大叫“妈妈”,从张子墨怀里往女人那边挣扎。
女人抱着孩子大哭了一会儿,这才抬头对张子墨道谢。
她说她听到了张子墨喊工作人员,不然她就要将张子墨当人贩子报警了。
这孩子是跟她逛街,走着走着突然不见了的。
她把这附近都找遍了,后来有人说看到有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进了地铁口,她这才跌跌撞撞地追来。
张子墨想起了那个诡异的土肥圆。他便问女人,认不认识那么一个人。
女人听了迅速地摇头,说她从来不认识这样长相的人。
张子墨便粗略地说了刚才的情形。女人听了,吓得不轻,紧紧地把孩子抱在怀里。
他建议女人报警,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表示随时可以配合警察讯问,便乘坐地铁走了。
他觉得他需要休息一下,今天的事,实在是太诡异了。
下了地铁,他刚出地铁站,便看到一个老太太,在地铁门口烧纸钱。
张子墨心里觉得晦气极了。哪有人在这里烧纸钱。
他经过老太太身边时,听到老太太还在念念叨叨:“跟我回家吧,孩子,跟我回家吧。”
他加快了脚步,南临市实在是跟他犯冲,一来了就尽遇到各种诡异状况。他想他应该尽早离开这里。
他走离老太太几步远的时候,就听见一个低哑的声音在说话:“老人家,回家吧,你的孩子现在还尘愿未了,不会离开这里。”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像是早上卖给他眼镜的店主。
他一回头,果然是店主。他蹲在一堆纸钱旁边,点纸的火光映得他脸明暗不定。
张子墨连跟他打招呼的兴趣都没有了。
这里的一切都很怪,让他觉得烦躁不堪,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
5
张子墨回酒店迅速地收拾行李,打车到火车站,买了时间最接近的火车票,就在火车站等着回家。
可就在火车已到,他等着检票的时候,电话响了,是警察打来的,叫他回去询问地铁里那个孩子的事情。
张子墨连叫晦气,可配合警察工作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更何况一向守法的他。
叹了口气,张子墨又回到了市里,去到公安局。
警察找他,就是问一下当时的情形,以及那个土肥圆长什么样子。
张子墨把所有经过都说了一遍。他想了想,连土肥圆之前怎么骚扰他都告诉了警察。
毕竟土肥圆可能是个精神病患者,警察掌握了这些情况,也方便之后对她的处理。
给他做笔录的警察一老一少。
老警察听张子墨描述土肥圆时,就轻轻皱眉。
等到张子墨说到土肥圆总是“呀呀”地叫时,老警察的眉头皱得能死苍蝇。
他放下笔,看着张子墨表情严肃:“同志,你说的话你要保证真实性,这是在做笔录你知道吧?”
张子墨愣了,不知道哪句话让老警察觉得他说谎了。
他赶紧一本正经地保证,他在笔录里说的话都是真实的,绝无半点夸张捏造成分。
老警察的眉头皱得不能再皱了。
他往后一靠,离开电脑,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看着张子墨说:“不是我不相信你,你知道你形容的人像谁吗?”
张子墨眨眨眼,回答他:“像你亲戚?”
老警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严肃点!”
老警察旁边的年轻警察,犹犹豫豫地问老警察:“你是说,像她?”
老警察夹着烟的手抖了一下,点了点头。
张子墨已经快被南临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整崩溃了。
平时很温和的他不知为什么控制不住情绪,大喊起来:“谁!你们到底在说谁!”
老警察不答话,起身到外面抽烟。
张子墨望向年轻警察,手扶额头:“我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在说什么?”
年轻警察看他这样大概有些同情,便开口告诉他:“你说的人,像我们这里的一个疯子。”
接着,他便讲起了这疯子的故事。
6
很多年前,有个女人刚生孩子,她把孩子放在屋外临街的门口,进屋去给孩子取手帕擦口水。
等她出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不见了。听过路的人讲,是被人抱走了。
那女人就开始找孩子,从早找到晚。
她找了一年又一年,她的男人忍受不了她放下一切找孩子,跟她离婚另娶了。
她的工作也因为找孩子丢了。
她每天只有找孩子这一件事,生活上只能靠年迈的父母周济。
她找了十年,找遍了南临和附近的每一个角落,孩子一直没找到。
有一天她突然疯了。
张子墨听得有点心酸,不禁追问,那后来呢。
“死了。”老警察正好吸完烟进门,说道。
老警察说,女人怕孩子回来找不到家,就一直不敢离开她的房子。
就算她走到再远的地方去找孩子,晚上多晚也要赶回家。
可前两年南临市建地铁,要拆迁女人的房子。
女人年迈的父母再也无力养活这个女儿,正好拆迁房子政府会给一笔拆迁费。她父母就做主,签了同意书。
拆迁的时候,女人拼了命地阻止工人扒她家房子,她大喊孩子回来会找不着家。
她的母亲太老了,拦不住她,让她冲到了工地。一块砖头砸下来,女人死了。
那个女人矮个,肥肥圆圆的。她疯了以后,父母无暇看顾她,她的一头黑发长得很长,像瀑布一样。
老警察叹了口气,“她的孩子小名叫芽芽,她疯了以后,就只会说芽芽这句话。”
张子墨突然觉得全身寒毛直竖。他张嘴,又不敢问出心里想的那句话,期期艾艾半天,才横下心说:“你说的那个女人,不是我今天在地铁碰到的那个吧?”
老警察看着张子墨还没开口,一个民警推门进来,脸刷白,进来就冲老警察说:“录像调出来了,孩子背后根本没有人,却像是被人推着走一样!”
老警察脱口而出:“之前差点跳地铁的两个孩子,也是这样。”
一屋寂静,没人说话。
张子墨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南临,像逃难一样。
下了火车踏上家乡的土地,他刚想松口气,电话响了。
他现在接电话都有些害怕,低头一看,是家里来电话,他这才放松下来,接起电话:“喂?”
“子墨,你爸妈出车祸了,在医院呢,你快来吧!”
张子墨火速赶到了医院,他的父母失血过多,正在输血。
他听到医生说,“对,病人是A型血,对,两个都是!”
张子墨愣了。他是B型血,他从小就知道,可他从不知道,他父母和他血型不一样......
7
三个月以后,张子墨站在之前那个地铁站,旁边站着一个老太太。
他父母出院后,血型不一样这件事,再也瞒不住了。
他父母当初没有孩子,张子墨是他们收养的。
把张子墨送给他们的那个男人,说他家孩子太多,实在过不下去了。
他父母给了男人五千元钱。
张子墨的贴身衣服上,绣着芽芽两个字。
他在地铁口蹲下,从包里拿出一叠纸钱,和老太太一起烧起来。
忍住大哭的冲动,他哽咽着说:“妈妈,我回来了。妈妈,下一辈子,我再做你的芽芽。”
张子墨手里攥着一张合照,据说那是那个女人疯了以后最在乎的东西。
上面是一个肥肥圆圆的女人,抱着白胖的婴儿,笑得很幸福,仿佛这幸福能持续到天荒地老。
他看着照片,眼泪模糊了双眼,女人温婉的笑容却还是那么清晰。他的眼泪终于掉到照片上:“下一世,我自己看好我自己,绝对不会让你到处找我那么累了,好不好?”
老太太蹲在他旁边,苍老的声音疲惫而哀伤:“孩子,放心走吧,别留在世上受罪了,芽芽找回来了。”
“芽芽!”女人的声音在张子墨耳边响起。他抬头,土肥圆,不,他的妈妈蹲在他面前,笑嘻嘻的。
老太太还在念念叨叨地烧纸钱,似乎压根没看到她女儿就在眼前。
张子墨看着土肥圆额头上深深的皱纹,眨了眨眼,眼泪流下来,流进了嘴里,苦咸苦咸的。
他抖着嘴唇,看着面前这个女人,轻声喊:“妈妈!”
“芽芽!”土肥圆嘻嘻笑着,肥短的手,轻轻摸上张子墨的脸。
张子墨抬手想握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眼泪模糊了他的眼睛,土肥圆呵呵笑的脸渐渐地不再清晰,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张子墨伸手想抓住她,却什么都没握住。
“妈妈!”他含泪大喊。
“嘻嘻,芽芽!”女人的声音充满欢快,慢慢远去。
张子墨在地铁口痛哭不已,直到太阳落山。
他很想再看到那张圆圆胖胖的脸,去抚摸她,去问问,这么多年每天寻找的日子,是不是很辛苦,很煎熬。
可天都黑了,他仍然没看见她。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眼镜还我。”
他转头,是杂货店老板,手里拿着一副眼镜:“你的眼镜我修好了,200块钱还你,把我的眼镜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