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的列车 03 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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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摄儿
围绕着黄山,在皖南地区散落着中国传统民居中一个重要的派系,那就是徽派民居。
青瓦重叠成线勾勒了屋檐和屋脊,檐脊切分了青山绿水和人间自在。白色的墙面因年代久远,有青苔扶墙而上,桥栏和马牙石小径就是万物生长的经脉,联通了人和自然。
来自周边山里的石头杂陈了许多天然的颜色,一块条石,或许明朝的百姓就踩在上面,几百年后,我们和祖先踩在同一块条石上。
石头日久天长,被时光打磨的光滑圆润。
这些石头让我想起一座遥远的城市。在地球的另一边有一座城市叫罗马,那是一座历史千年的城市。行走在那些小方石块铺砌的街道上,你瞬间就会喜欢上她。
罗马仿佛是从历史中走出来的一位老人,否则就是我们穿越了几个世纪回到文艺复兴时代。
由于经年累月,地震或者沉降,路面已经起伏不平。
那些被风雨霜雪,车轮脚底打磨光滑的石头路面依然承载着这座城市的日常运行,就像现在,走在徽州的青石板路上,觉得脚底很踏实。
徽州民居整体上来讲有别于江南,特别是色彩,淡雅如水墨画。
在封建社会等级森严的制度体系下,民居的色彩整体上来讲比较朴素。大多就地取材,依山傍水,老百姓造房子既考虑大自然赋予的先天条件,也考虑气候特点的适应性,最后还要考虑社会阶层因素。
如果在一村一镇能看到那户人家的门头屋脊有朱漆彩绘,一定是有一定社会地位或者家中有在朝廷做官的人家。
徽州的民风正如徽派民居的色彩一样朴素,或许用淳朴来形容更加贴切。
在黄山周边,绩溪一带滞留了几日。无奈宏村和西递这类已经申遗的景点,游客太多,与我这等孤独的旅人不相宜,只能速速离去。
于是就折向西南,往古徽州地界的婺源去。
婺源的乡村比较原生态,少了许多商业气息。
火车行至婺源县城,转汽车至清华镇,天色将晚,已经没有班车前往其它的村落。比较偏远的村庄每天只有一趟班车,抱着侥幸的心理问售票窗口。
“还有去那里班车?”
“你要去哪里?”
“那里都行。”售票员略显惊讶地抬起头。
“只要是附近的村庄就行。”我赶紧补充了一句。
“理坑”,售票员犹豫了一下回答,或许她很少遇到这么随意的游客。
“今天临时有一班车到理坑,要吗?”
“还有早一点的班次吗?”
“就这一班车了,还是临时加出来的,平时这个点早就没有车了。”再等就日落西山了。
“好吧!”赶紧买下车票。
开往理坑的中巴车上,稀稀落落几个乘客。中巴车很陈旧,尾部喷出黑烟,喘着气,吭哧吭哧地往山林深处去。上一班车超员,买了今天的票,还有没走掉的乘客,只好临时加了一个班次。乘客大多数是本村的村民,出来赶集采买生活用品。
中巴车顶加装了行李筐,有些鸡鸭的竹笼或者大件行李会放在上面。
这种中巴车上,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见不到的货物。小鸡,小鸭,各种农产品和农具被身穿各色服饰的村民小心安置在车身的各处。往往你觉得这担鱼苗或者这群雏鸡是绝对带不走的,事实证明,你错了。虽然它们有时候会在车厢里和村民们上演一场真人版的追捕,但是下车的时候一只不少都会安全抵达目的地。
我作为唯一的游客混迹在村民中,从旅行的角度来看,不专业。说是流浪汉吧,穿戴还算整齐,总之,就是一个另类存在着。
这种感觉在接下来的旅行中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时时提醒我自己,这是一次不合时宜的单身逃亡。很久也没有逃出去。
就像江南的梅雨季,几乎一直伴随我到昆明。
路况很差,差到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想,这能称作道路吗?心中画了无数个问号,国道还是省道,乡道?
那天没有下雨,前些天下雨后留下的车辙印子清晰可见。中巴车就在车辙中艰难的前行,像一叶扁舟在波浪中漂浮,有点晕船的感觉。
这种感觉后来还有,我却不晕了。就像一个新水手,后来胜任大副了,肯定就不晕了。路还是那样的路,人却不同了。
后来在云南,西藏的旅行中见过的道路,比这个状况还要差一些,那已经不能叫做路了,竹排,木桩,石块,挖土机迅速修复一条被洪水冲垮的道路,就是我们通行必然经过之处,那时候就很怀念刚刚出行的交通状况,感觉条件真好。
理坑是婺源北线上一个比较偏远的村落。
我的到来并没有惊扰这个村庄的宁静。插秧的依旧插秧,捕鱼的仍旧捕鱼,溪水清清,山峦青青,是个闲适宁静的好地方。
落脚在一户村民家中,是村民自己的房子,简单打理一下就是民宿。
江南的民居大多二层带阁楼。
我住在最高处的阁楼上,因为喜欢那扇高窗,夜晚刚好有月光照进我的房间,想着明天阳光照进小屋一定很温馨。
高低错落的屋脊围合成一个小小的天井,从空中俯瞰的话就是一个汉字的“回”。
落叶归根,中国人喜欢回家的感觉由来已久。
我居住的卧室开门走下一段楼梯,连接着二楼的走道。
倚着木扶手,看到店主人在洗菜、斩鱼。当地有一种多宝红鲤鱼,是难得的美味,一路旅途劳顿,决定犒劳一下自己的胃。
店主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二十五六岁,人很清瘦,热情好客。吃好晚饭就在他家的露台上喝功夫茶。
因为是旅游淡季,客人稀少,偌大一个客栈,只有两位客人,另一位不喜寒暄,洗澡后早早睡了。
我和店主人喝着茶,聊天南海北。天天吃茶不知茶香,今天的茶却难忘。饮茶也是一种心情,需要一种环境,营造一种氛围。
这环境是适合饮茶的氛围,听就有虫鸣,看就是繁星漫天。“漫天”?对的,那种雪花飞满天的感觉。
你感觉被星星的海洋包围了,那种记忆就像对绿皮火车的怀念,留在了家乡的老房子里,小庭院中。如果夜里只有这么一种风景,这漫天星斗也就够了。
那些星星那么远也那么近,紧紧地将你环抱在中间。像一片海,忽然你就沉入海水中,开始甚至有一点点害怕,后来就浸淫在这星海中,不愿梦醒!
不出我所料,清晨,一束金色的阳光把我唤醒,照在身上暖暖的。
急急地跳将起来,透过那个小小的窗洞,我想也就刚刚能够容下我的一张脸。窗框形成一个景框,如果裁剪下来,就是一幅画,换一个角度就是另一幅。
吃过早饭在村中闲逛,我是个不看地图的游客,也不喜欢按常规路线参观的散漫人。
早起的村民已经在喂猪,喂鸡,给屋后的菜园施有机肥。
哎呦喂!那个味道,很难形容,只有在乡村生活过的人们才有这种体验。
看我捂着鼻子走过,老乡就呵呵笑,“你们城里人不习惯这个气味,对我们农民来说这都是宝。”我就呵呵一笑,迅速飘过。
逛到村子中一条主路,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咖啡馆。
开始我有一点怀疑。
外墙是那种白墙黒瓦的名居形式,只是增加了原木色的篱笆和花架,各种色彩的花攀爬在白墙和格栅上,开得艳丽。
斟酌了一下,还是踏进去,果然是。且不说咖啡正宗与否,居然有书,有茶,还有一只金毛憨憨地卧在门前的台阶上。
门框正中挂了一只风铃,门扇撞击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即使没有风,店主人也知道有客人来。
几张原木座椅刚好净得几缕晨光。屋子内外,擦洗的窗明几净,因此客人也愿意停留,即使尽享那难得的安静和金灿灿的阳光。
要了一杯咖啡,我并没有坐下来,进店之前惊鸿一瞥,看到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在不远处的石桥边写生。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村落,给我太多的意外和惊喜!
端着温热的咖啡去看那副动人的场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应该是在我的大学时代。
那时我常常是这副打扮,背着画夹,里面有水彩纸、素描纸、速写本、2B铅笔、彩铅、弯头钢笔和针管笔等各种绘画的小工具。背包里还带一只轻巧的折叠马扎,这就是我大学写生的装备。
到了大学二年级色彩写生,还要提着一只沉重的色彩箱,里面水彩,水粉,还有一大把画笔,盛水的塑料小桶也会带着。
如果只是钢笔写生,装备就会简单许多。一支笔一个速写本就够了,随便丢在背包中,行走和携带均方便,这也是我喜欢钢笔写生的原因。
绘画就像摄影一样,“长枪短炮”奔波许多年,后来一部手机取代了大部分的拍摄任务。
有人说,最好的那台相机就是你需要拍照的时候在你身边那台,绘画亦如此。
她画的很专注,我斜倚着桥栏静静地看着,不愿意打断她的思绪,或许她有一个很好的构图和想法呢。
我理解写生绘画的人,就像你在安安静静的钓鱼,看似鱼儿上钩之前的那些等待都是徒劳,其实鱼儿就是这样上钩的,而且千万不要说话,“嘘!安静!”
她终于抬起头来,眼睛的余光看到我,腼腆的笑了一下,脸上有个浅浅的酒窝,我回以微笑。
她梳着一个马尾辫,相貌清秀,和这江南的山水很是协调。
如果换一袭古装,长袖飘飘,这就是明朝。我应该拿出一把折扇之类的,抱拳作揖。
“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啊!你不是一直没有说话吗。”
“哦!我们应该是同行。”
同行这个字眼出口觉得太过成熟,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我想说明一下我们都是画画的人,绘画就是一种语言,我觉得画可以交流。
“算是搭讪吗?”我微微一笑算默认。
“我也学过绘画,也去写生,我理解你。”接着补充了一句。
“哦?”
“难道不是吗?”因为从她脸上的表情,感觉那个“哦”是个问号。
“我倒希望有个人可以交流”。“马尾”笑了笑,我感觉有点意外。
“这个季节不是寒暑假,我在做毕业设计,有一点空闲就出来写生。”
“哦!”
“你学什么专业?”
“雕塑设计,7月份我就毕业了,论文写完了,这是我的自由时光,您呢?”
她用了您,感觉我们之间的年龄一下子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有那么老吗,“您”这个字眼也打消了我的很多念头,本来有一种邂逅的小惊喜!
“我是建筑学专业,绘画没有你们专业。”
“谦虚吧!”
我就笑笑,没有做声。
画画这件事,特别是写生,初学的时候画的丑,就不希望人家围观,画到一定水准可以作秀的时候呢,又希望人家来观瞻,很奇妙的一种心态。
这个女学生的水平属于后者,所以我就可以安静欣赏,也不至于尴尬。
读大学的时候,我是喜欢出去写生的那种,入学时候绘画基础还不错,加上教授的专业指点,技艺精进了许多,每次写生有一点炫技的小小得意。
那个时候的穿着也很惊人!白色的牛仔裤配了一件铁锈红的细条绒休闲西装,一米七八,也不算矮,体重只有130多斤,身材看起来应该不错。有一双磨得闪闪发亮的大头皮鞋,背上画夹,在校园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一道风景。
我已经习惯写生的时候围绕着一群其它专业或低年级的同学,叽叽喳喳,指指点点!大学的第一个女朋友就是那种场景中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