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温柔给了谁?
大雪下了一整夜,路面的积雪越来越厚,原本宽阔的路,转眼间变成一望无际的雪地。欧石楠小心地盯着前方, 虽说他已经有着十多年的驾龄,但此刻开车依然如履薄冰。开往罗家岭的这条路并不好走,尽管路面很宽,但两边都是山沟,稍不留神,车轮子一打滑,车就会翻沟里去了。
车缓缓地往前行驶,远远望去像一只蜗牛在风雪中爬行,他的手心开始冒汗,心中有些恼火,不禁埋怨起来:“老杨,你说你们抽的哪门子疯,非要跑到这个什么沟来玩。”
坐他旁边的男人大声笑起来:“老欧,我们可没抽风,当时谁说的打牌输了就给我们当司机的?”
“是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楠哥,你难道不敢开了?”坐在欧石楠身后得另一个年轻人开起他的玩笑。
欧石楠回过头,飞快地瞪了他一眼:“小王,你这小子也敢贫嘴?”
“哎,欧主任,我错了,我错了。”小王连忙拱手赔不是,但依然碎嘴:“不过老杨说的也没错啊,愿赌服输,楠哥加油!”
“楠哥加油!”另一个年轻人小刘也附和着。
”冲啊,老欧加油!”车里大伙开始兴致勃勃的说笑的时候,汽车突然停了下来,怎么都发动不起来,欧石楠下车看了一圈,又坐回到车里,嘴里骂骂咧咧道:“妈的,熄火了。刚谁说的加油?"
“这里离县城有多久?”欧石楠问老杨。
“还要六七十公里。”老杨皱着眉头说。“那可咋整,这山沟边上也没啥人,天寒地冻的,我们要冻死在这里吗?" 小王和小刘紧张起来“打电话叫人来。”可当他们拨打救援队的电话,发现在这里手机根本没有信号。
几个人坐在车里,等待周围有路过的人或车,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竟然没看到一辆车过去,天色逐渐变暗,他们感觉得到身上越来越冷。欧石楠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他掐灭了最后一根烟,嗓子沙哑地说:“咱哥几个出去走一段路,说不定有人。这么等下去,天黑了更不好办。”
“行啊,楠哥说了算。”大家都同意了欧石楠的建议,他们各自带上贵重的物品下了车,欧石楠看了看车,又钻了进去翻了半天,找出两个外套丢给那两个年轻人,然后几个人沿着路一直往前走,车子越来越远,路也越来越难走,冰天雪地,这里好似荒无人烟,走了一个多小时,几个人又累又饿。
“我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哪里有吃的?“小王气喘吁吁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一点苦都吃不得。”老杨鄙视地看了小王一眼,接着说:"我像你们这么大,每天都不知道翻几座山呢!鞋底都磨穿了,脚也起泡了,兜里就揣着几片干馍馍。”
“年代不一样了,他们哪能跟你比呀。”欧石楠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饼干,丢给了小王和小刘。
小王迫不及待地撕开饼干袋,感激地说:“都说欧主任好,真的是妥妥的暖男。”小刘用胳膊肘推了一下他,他赶紧说:“一直都是好人,温暖的人。” 欧石楠听了心里颇为得意,单位的人可不都这么认为,不管是好人,温暖的人,还是他们年轻人嘴里的暖男,他给人的印象永远是这样温柔体贴。
“那嫂子可得多幸福!”小王冷不丁又接着说了一句。欧石楠听到这心想:“要是家里的那个母老虎像你们年轻人这样想,我也不至于离婚。”他心中冷冷地想,面上还是温和地笑着:“哎,你们这些年轻人,想法可真多。”
“看,前面有房子。”小刘眼尖,一眼就看到前面大约五六百米处山坡处,坐落着几座农家小院,他们兴奋起来,加快了步伐。
走近时看到这里有四五座房屋,最前面两家门前各自挂着招牌,“老李修车店” 和“云英饭馆”。欧石楠本想径直走进汽修店,但是看到菜馆的名字,突然愣住了。
“老杨,楠哥,我们先进馆子填饱肚皮。”两个年轻人好像没看到旁边的修车店,也似乎忘记了他们的车被丢在了一旁,他们拉着老杨的胳膊,同时一把将站着发呆的欧石楠拉进了饭馆。
饭馆很小,只有八张桌子分两列排列着,但是屋内干净又温暖,桌子上是蓝色格子的桌布,上面摆着不同的花。虽然是假花,但是让人感觉不到屋外的寒冷。
“几位,要吃点什么?”他们刚坐下来,有个带着围裙的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热情地问道。
“大哥,你们这有啥好吃的?”小王问道。
男人拿起旁边桌上的菜单,给他们每人一份。“这里川菜,湘菜,米饭,面条都有,看看有没有你们喜欢的。”
几人此时早已饥肠辘辘,看到菜单上的菜名口水直流,随便点了几样,只等着快点上菜。
男人写好菜名,朝里面的一间房子喊道:“云英,给客人倒点水,我去炒菜了。”
“哎,要得!”屋里传来一声极其温柔的女声,欧石楠听到那一声感到十分的熟悉,如果说看到门口招牌的那两个字是猜测,这一声似乎在用力地印证,他的猜想就是事实。他想看一看究竟这女人是不是就是她,还是同名同声的另一个人,但是他又不愿与这个人直接碰面,于是斜着身子,偏着脑袋假装朝门外看去。
从屋里走出一个身穿鹅黄棉衣的女人,挽着头发温婉而迷人,欧石楠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是她,一定是她,可是还是有些什么不一样,说不清道不明。
“楠哥,你看啥呢?一直看着门外。”
小王不识相地问道,欧石楠面露囧色,又故作镇静地转过头:“没什么,我看是不是还在下雪。”他转过身没来得及低头,就与她四目相对。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将曾经鸡飞狗跳的一幕快速闪过,想到她将如何讥笑或冷嘲热讽甚至对他破口大骂,但是一切不过是多余的担忧,什么都没发生。
她只是淡淡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他清了清嗓子低声说:“和朋友出来玩,路过。”
”哟,楠哥你和这个大姐认识。”
欧石楠点了点头,小王像发现八卦新闻的记者,穷追不舍地说:“楠哥,你这个人缘真太好了,走哪里都有朋友。”
欧石楠听了默不作声,老杨用筷子敲了小王的手:“你少说点,留些力气吃饭。”
女人端来一壶苦荞茶,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说:“大伙先喝点水,暖和一下,菜马上就好。”她软软的话中带有浓浓的笑意,让每个人如沐春风。而后又转身钻进了厨房去帮忙。饭桌旁小王继续给大家说着段子,逗得老杨和小刘哈哈大笑,欧石楠却望着厨房陷入沉思,那里也时不时传来男人和女人的欢声笑语。
他想不明白,那个骂爹骂娘,歇斯底里,对他又咬又撕的的女人怎么就脱胎换骨,变了个人?
“欧石楠,你这个混蛋!”
欧石楠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披头散发,对他破口大骂。他再也忍受不了,也冲她吼道:“你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还有女人的样子吗?从头到脚就是一个泼妇,泼妇!”
杨云英听到他这样形容她,泼妇,竟然叫她泼妇,她像被激怒的狮子一样,眼眶红红的,不顾一切的伸手就去打欧石楠。他没想到女人竟然要动手了,动作稍慢了一步,胳膊上已经被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拽住了她的头发,两个人混打在一起,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手抓着手,谁也不放开谁,就像热恋的时候,谁也离不开谁。只道当时是深深的不舍,如胶似漆,现在是数也数不清的恨,只恨不能将对方千刀万剐了。
曾经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欧石楠搂着杨云英深情地问:“云英,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哪一点吗?” 她在怀里娇羞地摇摇头”不知道。” 他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说:“我爱你的一切,更爱你的温柔。”
杨云英听了这不是情话却胜似情话的话,满面绯红,她故意翘起嘴巴说:“那万一哪天我不温柔了,你难道就不爱我了?”
欧石楠笑了笑:“你个笨蛋,一个被人爱的女人,怎么可能会不温柔呢。”
如果没有走进婚姻,杨云英不会想到自己也有歇斯底里的时候,毕竟一直以来她都是淡淡柔柔的性格,守着自己的花店就很知足。回想起当初和欧石楠相遇的时候,也是因花结缘。
他来店里给自己的母亲买花,让杨云英帮忙挑选他等会过来取。“先生,需要留下你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欧石楠。”
”哦,这个名字也是一种花哟!”杨云英一边写下名字,一边笑着对欧石楠说。
“这么巧!”欧石楠看着眼前低头写字的女孩,长长的黑发像瀑布一样披肩而下,白净的鹅蛋脸,长长浓密的睫毛轻轻地俏动,两片薄薄的嘴唇弯的有些调皮,似笑非笑。她抬起头看见欧石楠一直盯着她,那眼神中分明有很多话,像是要穿透她的心似的,她慌乱地低下头,又忍不住笑了。
正是这低头的一笑,让欧石楠想到那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不胜凉风的娇羞。”
爱情来的太快,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也是一种花,两个人一开始都以为缘分早已天注定,爱的升温让温柔变成一个陷阱,但是花语无声,爱怎可能一成不变呢?爱又怎可能单一呢?
欧石楠的温柔岂止是对杨云英一人,他爱自己的母亲,也对同事无微不至。当一个女人原以为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爱,最后被分成一片又一片,难免心生怨恨。尤其是难以躲过的婆媳关系。
欧石楠和杨云英结婚两年多了,一直都没有孩子。欧石楠的母亲话里话外总是针对杨云英,今天说谁家的媳妇怀不上孩子,一检查是婚前打胎太多;明天又说哪个老太太的媳妇吃了哪个医生的土方子,立马就抱孙子了。就连买菜杀鸡也要暗戳戳地说:“这母鸡要是不下蛋,还养它干什么?”
杨云英听了一肚子委屈,可当她跟欧石楠提起这些,他只会说:“我妈不过就是想抱孙子嘛。”
每次求安慰,每每无果,次次心凉。当沉默无能为力的时候,也许反驳才能护自己周全,哪怕仅有的一点尊严。软弱只会让人得寸进尺,没有谁会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温柔。
当欧石楠的母亲再次刁难的时候,杨云英气愤地质问:“你是真想抱孙子还是成心让我走?”站在她对面的这个老嬷嬷没想到,平日里细弱如柳的小媳妇竟敢顶撞她。她毫不留情地说:“你想走就走,没人留你。”她瞟了杨云英一眼,看见她面色惨白,一动不动。又接着冷冷地说:“我告诉你杨云英,别以为我儿子没你就不行,他的长相学识,工作能力在单位都是数一数二的,喜欢他的姑娘多的很,要相貌有相貌,要学识有学识。你呢,不就是一个卖花的,连孩子都生不了。”
杨云英听到这里气的全身发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一巴掌已经打在了老太太的脸上。而此刻门开了,欧石楠就在门外,他的身上略带着酒味,还有女人的香水味。
一时的温柔,半世的恼恨;一时的兴起,瞬时的姻缘,到此结束了。在彼此的吵闹中,他将她的温柔撕的粉碎,安静温顺荡然无存,却变成了他嘴里的泼妇,再美的爱终究抵不过鸡毛蒜皮。为什么有的花会变得有刺, 因为没有刺,花很快就没揉碎,也失去她的颜色。
”楠哥,想什么呢?吃饭了!“欧石楠沉沉的思绪被小王一巴掌拍醒。只见瘸腿的男人端来饭菜,一边上菜一边和老杨他们聊起来,得知他们的车抛锚,他很热心的说:“不用太担心,我们邻居老李就是修车的,可以找他帮忙。”
欧石楠看了他一眼:“谢谢老板,不过你能帮我们叫一下邻居吗,刚进门时看到他的店门关着呢!”
瘸腿男憨憨地笑着说:“老板可不敢当,我叫顾星辰,你们叫我老顾就好了。”
饭后,顾星辰带着他们去敲老李家的门,原本老李不想接活,这大雪天去拉车不是容易的事,但一看顾星辰亲自带人,他心想怎么都得照看老顾的面子,于是让他们进了门。
在等老李收拾行当的期间,欧石楠有搭没搭地和顾星辰聊起来了,知道他原来是名消防员,因为受伤退伍开了这家饭馆,他的腿就是救人的时候受的伤。欧石楠看似无意的询问,每一句又不似闲聊,纵使他平日里情商在高,此处出口便直戳别人的痛点隐私。
“你和你爱人是怎么认识的?”若是听着无心,这不就是普通好奇的八卦问题,但遇上一个多心眼的,难免会想我们怎么认识的,与你何干,难道残疾人就不该有婚姻?
欧石楠内心多多少少有些后者的疑问和不服,但是老顾也是敞亮坦荡的人,即使他有些察觉,也不会心有不快。
顾星辰拍了拍自己的腿:“要不是这条腿伤着了,我这辈子也遇不到云英这样的好女人。”
两人还想继续聊,老李喊了声“准备出发了。”老杨和小王他们也招呼欧石楠走了。
欧石楠坐在老李的车,慢慢的离开云英饭店,门窗透出丝丝昏黄温暖的光,也闪过那些花的影子,他依然想不通“自己究竟错在哪里,输在哪里。”
晚上杨云英给顾星辰捏肩膀,按摩腿部。顾星辰深情地望着她深深地感慨一声:“我老顾这是修了几辈子福,娶了你这么温柔又体贴的女人。”
杨云英拍了拍他的腿,笑着说:“今晚怎么了,这么感慨?”
顾星辰说:“我要啥没啥,还瘸了一条腿。但是有你做老婆,真的是何其有幸。”
杨云英似乎察觉他心中的感慨为何而发,她用温热的毛巾敷在顾星辰的腿上,仔细端详这个男人的脸,看皮囊,他在人群中是最普通的,但论灵魂,在万人之中他无疑是伟大的,对她而言,他是唯一的,也是最温柔的一个。她认真地说:“因为你值得!”
心存善良的人,本该被世界温柔以待,更不必说心怀温柔心存大爱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