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梦山胜记
六月六是沐阳晒书的日子，容我杜撰一梦，与大家分享。
在云梦泽深处，曾经有一座孤山，高百丈，方圆数里。年岁久远，原又不见于什么著述传说，是以算无名之山。因此勉强取一名曰：小梦。不知何年月开始，先有渔夫药农来过，逐渐被隐逸之士晓得了。青睐之下，前前后后花了许多气力，作功课一样整修隧洞蹬道，修葺亭台屋院。好在木石都出自本山，年复一年，终究积淀出不俗的世外气象。
这小梦山大约三角形状，只北南西三面，却是左右前后四峰，或许有三生三世之喻抑或四季轮转之象，总任人评说罢。而山中景色实在有窈秀独立的风姿，不甚高但甚奇，到处花果草木，有些飞禽走兽，特别之处是藏着无数洞穴岩窍，又有深涧曲隧贯通其中，平添了仙玄神秘的气氛。如今放舟浩渺烟波之上，从南向北，很远就能看到润白色的山体恰呈现一个“山”字型。
居中竖那一笔的所在，是三座峰头奔聚在一起，有扑面而来的峭耸气势。尤其前峰和后峰挨得近，高低形状也酷肖，总不好分辨，远看着那只不过一峰而已。但逢遇了月圆之夜，自湖上远眺，两峰白岩形与影随，若凝冰而不流、积雪而未飞，有着重印之妙，是以被人冠了南雪、北印的名字。
东侧一峰为最高，是邀月听风的绝妙之处。这里北侧高阜，有大木成林，南边低缓处被拓出一些平阔地。早先有三五青竹舍，而今又筑起一塔，远近都引人注目。只是名字甚异：唱兵院，传说有一书生得了天降兵书，在此勤奋修习十年，日日高诵之声远播，遂有此名。
南雪峰、北印峰与唱兵院这一峰，三者如是“品”字，像儒释道亘古坐望一般。这三峰之间有一个最深邃处，平常云气生起就数这里最为玄妙。偶尔云开雾散，隐约能窥见其中龙游蛟腾，据说护持着封藏其中的兵书古卷。也有人说不过是长根巨藤，经年累月是以可观而已，但没有人敢深入一探究竟。不过一旦到了雨季，这兵书藤池便向后山泄下一道盛雪长虹，真有蛟龙入水之姿。
西峰正在“山”字第二笔起处，要说高低还是它属最末，但险峻异常，少有人涉足其间。樵夫也说，只有带翅膀的才可以上得去，是以俗称“飞上峰”。从雪、印二峰到飞上峰之间，碧幽幽一条高涧，倒是一众飞禽的天堂，比如白鹤。想来此涧称作浮羽，正是湖风因山壁阻挡而抬升，禽鸟舒羽横翼一番旋飞翔集的情形最为好看。浮羽涧上下，浅浅深深有无数洞窍大小小大嵌套，又生着好些珍奇，是采药人的秘密。
唱兵院峰下，衍出一脉略低的前山，有一些儿缓坡，又接了一处更为低平的石矶。也有人以为除了主峰，飞上峰在右而高，前山与石矶在左而低，似结跏趺坐说法像，是有佛缘的。但前山与石矶的确有回护山前水域的形势，正如“山”字那末一笔。要说如苏轼《前赤壁赋》所记那般泊舟，这石矶内侧、青崖以下，真是上佳。渔夫们也中意这一处洄流，水极深，鱼极多。试想渔歌唱晚，正当如此。
前山顶上有一座亭，合宜凭栏远望，一览无数风色湖光。樵采者常在此歇脚，只叫前山亭便明了的。但这亭子差不多紧贴着主峰悬壁，独具一种微妙的气场，在此抚琴更多一种袅绕悠扬之韵，是以山中隐者呼它为“一投春风亭”。这“一投春风”该是那一琴派秘传的得意曲子。
唱兵院下那悬壁半中，也相当于那亭之后略微高处，正好有一孔溶洞，镌着“玉华洞府”四个字，可能有道家的踪迹。或是源自兵书藤池，或是诸处水流融会贯通，由此流出成一挂瀑布，自百数十米空中直下，千百年来造就一道立壑贯通到底，正是前山与主峰的隔界。而洞口外两侧的山石，左也突，右也凸，虽然方寸之地但尚平坦，一架小桥就可以通行。但此洞流瀑甚美，最不能破坏天工之好。是以那些高人往往荡藤而过，在那右平台上吹箫，与一投春风亭里的古琴和合而奏。每每此时，落瀑之声自下而上承托，琴箫之韵由近而远传送，总能引得飞上峰前的白鹤，从浮羽涧外飞来，盘旋长鸣久久不去。
或也是采药者坠绳量过，前山之顶距水面大约五十丈，是主峰一半。而石矶出水，从三五丈到十来丈，逐渐高隆。再说一西一东那两个山头，唱兵院峰的西北角、飞上峰的东南角，竟似联附在主峰旁侧，如无厚基之坚，却有悬空之危。若行舟正在其下，仰望上去，可见或五十丈或三十丈高处，巨石凸出来延展了约有百来尺，不免心头森森然。
若要舍舟登岸，却得绕过石矶，在前山脚下再略行一程，直到见到悬瀑之下的那一道立壑。这是此山西侧一带了。矶石与前山从左下方迎上去，唱兵院峰从右上方压下来，最是隐蔽。立壑飞瀑下连着的这处深窕洞天，上狭下阔，洞口还算开放，最好系缆。如果是送行，在此别过了，回山的人返身攀行蹬道，到了石矶背上，或许正可以望见尚未驶远的去帆。若再作山行，到前山亭中弹一曲，舟中人或许也听得到。
后山真可谓壁立，诸峰峦渐东而低，之间颇多洞穴，闭关修炼或者冥思玄想都无不可。唱兵院峰后腰位置略微隆出，敞开半洞穴半露天的一些地场，实在是山居的一处桃花源，其中情形倒神秘。毕竟出入不易，山腹中密道也很少有人知道。这里往西，正是夹在唱兵院峰和北影峰之间的兵书藤池下那一道龙跌水，白练般飞流又被无数垂垂藤葛遮掩，很有些高古气象。这跌水溅起的无数喧响，又纷纷弹落而消逝，倒有些动人。涟漪所及的不远处，有两处洞口半潜于水中，往里探究竟然是相连的，只不知更深处通往哪里。或许入水的蛟龙就藏在其中，也可能是那书生倥偬半生一朝归隐时藏剑的地方。
再后来，隐者们努力寻觅通路，或隧道、或碥道、或栈道，在飞上峰山后西北向的鹤洞外修起一座三角小亭，如绍兴鹅池碑亭形式。因为那里如同前山亭一样，也是眺望云水湖天、观察本山形胜的极好处。山中少年也常悄悄传说，曾见过白衣人于此御风长啸。无论真假，如此不亦快哉？
本在水天中，又看水天里。于是一应纷纭烦扰还藏在昔年的云梦泽，还藏在杳杳的深沉一山。能一笑而已么？只怕是小小这一梦了之。
——2022年7月3-4日修改，如兰之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