睹物思人——我的婆婆
天冷了找厚衣服穿，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红棉袄，这件棉袄颜色很喜庆，十几年过去了，衣服还是那么新。每年冬天看见这件衣服，就会让我想起已逝世的婆婆。
08年，我们带着三岁的儿子回北方老家探亲。到家的时候，婆婆拿出这件红棉袄给我，说是特地找人帮我做的，天气寒冷叫我穿上。回家的时候正是过年，到处喜气洋洋的，我穿起这件红棉袄非常应节，这件棉袄也非常合身，就像专门为我量身订做的一样。我很感谢婆婆对我这么有心，心里感觉暖暖的。
婆婆送我的红棉袄
第一次见婆婆，是认识老公大半年以后，中秋节前，老公说她妈妈来广州了，叫我去看看。做为女朋友，我专门买了盒广州酒店的双黄白莲蓉做手信，晚上再带婆婆去珠江边看夜景。后来听老公说：婆婆觉得我还不错，就是瘦了些。现在想想，婆婆当年想必是专程来看我这个未来儿媳妇的吧。
第二年春节，老公回北方老家，我决定和他一起回去，这是我第二次见婆婆。北方过年和南方过年很不一样，他们年三十喜欢本家的弟兄串门吃面条啥的。当时他们吃的面条叫着一口香吧（外面餐馆的叫法），就是烧开了一锅汤，里面洒大白菜粒、鸡蛋花等，再放一小撮面条，碗里只装这一点面条再浇上一大碗面汤来招呼过来的客人。
串门的亲戚很多，一般都是本家的兄弟坐桌上，家里的女人负责端面。男人们吃完了碗里的一点面，女人们又将碗里的汤倒进锅里继续煮，然后继续煮面装碗里再吃......我当时第一次看见这种吃法，惊得都快掉了下巴，第一感觉是不会吧，天啊！吃完的面汤再倒进去，想想都不敢吃，北方人见我这种表情，估计认为我矫情。
我是客人（当时还没结婚），并且对老公家的亲戚一点都不熟悉，老公已陪着亲戚开吃聊天了，我有点不知所措。婆婆把我领到灶台边，（客厅和厨房有一段距离的）单独煮了些面给我吃。当时亲戚们都在客厅里吃着啦，包括弟媳，我很纳闷，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坐在灶台边吃面？
我吃着吃着感觉很委屈，眼泪就掉了下来，我觉得我是客人，怎么也得叫我坐客厅里吧，好家伙，现在坐灶台吃面，感觉自己低人一等。
但是大过年的，不能掉眼泪啊，我使劲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当作没事一样，吃完了面条就在一边默默地烧柴火。婆婆依然忙里忙外，好像没事发生一样。
后来私底下我很生气地责问老公：为什么婆婆不叫我去客厅吃饭，我怎么样也算是你家客人啊。老公说我误会了她妈妈，原来婆婆怕我吃不惯那些吃完的面汤又倒进锅里煮，所以叫我去厨房，单独给我煮面条。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差点错怪她啦。
我和婆婆真正相处的日子并不多，我和老公结婚后生活在广州，刚开始结婚时租房住。结婚第二年，我生完小孩出院做月子的时候婆婆过来广州照顾我。
儿子出生时才五斤二两，每次帮他洗澡我都是小心翼翼地把它给婆婆，一到婆婆手里，婆婆的手法就是一个字"干练"，她把儿子的身子搭在自己的大腿上，左手托着儿子的头，然后快速地帮他洗头洗澡，擦干，一气呵成，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我只有一个字："服"！
我不知道北方人是怎么做月子的，婆婆来我这也没特别做什么菜，北方人不会炖汤什么的。我妈妈会隔三岔五的煮些鸡汤拿过来，我一个人吃不好意思，我通常都是和婆婆一齐吃。所以我做月子的时候，我婆婆也吃了不少好东西。
我做月子的时候是夏天，当时蚊子很猖狂，把我家宝宝咬得到处是红包。这个时候我婆婆竟然拿肥皂直接搽那些红包，我当时好生气，问她为什么这样做，她说：这样可以止痒。
婆婆和我说，他们在家被蚊子咬了，拿肥皂一搽就不痒了。后来我自己被蚊子咬了后起包，我也试了下这个方法，好像是没那么痒了，不知道这个方法到底科不科学？
之后的几年，我们要不是回老家探亲，要不就是公公婆婆上来广州住上一段时间再回北方，就这样，时间来到了2011年。
2011年，我们全家计划回北方老家过年。春节前夕，突闻婆婆脑出血进了医院。婆婆一直有高血压，来广州几次都经常和我们开玩笑，她说她是爆炸性的高血压，当时我们叮嘱她回去一定要看病要吃药。
但是据说她一直都没重视这个病，头疼的时候才吃下药。终于在一次和别人打麻将的时候，突然昏倒被送进了医院。
老公提前请假飞回老家照顾婆婆，他回去了半个月，我从他的口中了解到婆婆这次的病很严重，做了开颅手术后一直住在ICU病房。老公说要交医药费，叫我先打六万元给他。
春节放假了，我带着儿子坐飞机回到老家，婆婆当时仍在ICU病房，我和儿子到了医院，大姨二姨等在门外，叫我换了衣服进去看婆婆。
进到ICU病房，我看见有三个人插着管躺在那一动不动，我一眼看到躺在中间病床的婆婆。她的气管被切开，有个金属的东西嵌着，只露出一个口。头发被剃得光光的，开过刀的头颅一边陷了下去，可能手术削掉了一部分头骨。
她眼睛直直地睁着，看见我进来后手指动了一下。没进来前就听大姨说婆婆做完手术后就是植物人状态了，我当时很吃惊，因为老公一直没告诉我。
眼前的婆婆早已不是我熟悉的样子，她直直地看着我，我走上前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模样，我忍不住眼泪直流。
我说：妈，你认得我吗？我是xx，我和xx回来看你啦，婆婆的眼睛似懂非懂，和她说话的时候，有时感觉她是明白的，我不敢相信婆婆真的已是植物人。
当天，我让儿子跟亲戚回小姑子家，叮嘱他乖乖听话，我则留下来和老公照顾婆婆。我回来的第二天，婆婆移出了普通病房。之后的十五天里，我和老公分早晚两班轮流照顾婆婆，每天鼻饲、擦身、按摩、洗尿湿的棉垫……
婆婆的气管给切开了，她有肺炎，当她呼吸的时候，里面的痰会从里面呼呼地往外冒，我要负责帮她清理干净。有时痰太多，护士会过来抽痰，这个过程病人很痛苦。
一根长长的管子从气管口放进去，然后开机器，有时婆婆上半身会突然迸起来，表情非常痛苦，刚开始的时候我都不敢看。
在照顾婆婆的这十几天里，她始终没说过一句话，有时感觉她的眼神不只是直直的。她的手指会动，眼珠会转。有时和她说话好象她能明白，又好象不明白。
医生说她以后大概就是这样子了，我和老公想着在医院里把她的肺炎控制好，各方面体症正常后再接她回老家慢慢休养。
最坏的打算就是婆婆永远是植物人，永远坐在轮椅上 ，这似乎已是现实。现实摆在面前，以后婆婆要靠谁照顾？我们远在广州，经济条件有限也没办法接出去，只能靠住在乡下的公公、还有老公弟弟、妹妹一起照顾了。
这个时候老公的压力无疑是最大的，我回去的时候他胡子拉碴，因为感冒咳嗽地不行，整个人都瘦了好多。他回到老家哪里都没去，吃睡都在医院，我没回来时他和他弟弟轮流照顾。
我在抽屉里偶然发现了老公的日记本，和他结婚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写过日记。我偷偷翻开他的日记本，里面写满了他内心的挣扎，看得我眼泪哗哗直流。
做人实在是太难了！老公为自己以后不能留在婆婆身边照顾她而感到内疚，他想辞职回家照顾妈妈，却又不知道我和儿子该怎么办？平时他总是说没什么，叫我不要担心，心里却装满了各种难以解决的问题，我好心疼他。
后来他和我说出了想辞职回家照顾妈妈的想法，我觉得不可行。我劝他不要辞职，因为家里还有他弟弟妹妹爸爸可以照顾，他应该在外面挣钱给婆婆治疗才是正路。以后花钱的地方会更多，辞职回家意味着以后没收入。
我们回广州不久后婆婆也出院回到了自己家，公公把我们原来住的房间改成了婆婆的病房，配了冷暖空调，平平安安地过了几个月。
老公本想着五一有假再回去看看，但是清明前的一天晚上，却传来了婆婆病逝的恶耗。听说是一口痰把人堵得没气了，短短几个月后我们再次飞回老家。
过节时在家简单的祭拜
婆婆离开的时候才六十一岁，她年轻的时候过得很苦，公公在外当兵，复员后又在外工作，她一个人在家带着三个小孩，种地，做旧衣服帮补家用，她就是一个典型的勤劳善良的北方农村妇女。
老公说：他没有妈妈了，没妈的家再也不象自己的家。
遗憾自己的妈妈还没能好好享几天福，就过走地离开了他。
每次拿起衣柜里的红棉袄，都会让我想起离世多年的婆婆。深深的怀念，我的婆婆，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