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我得了一种叫做社交恐惧症的病
"洁,周末去吃大餐吧,我刚在网上一个很好吃的东西,而且我觉得你也一定会喜欢的。到时几点在哪里见啊?"
"那个,我周末约了我姐了,不好意思啊,下次再约吧。"
我已经数不清这是我毕业后第几十次拒绝了朋友的邀约了,而事实上,找我姐也是个借口,我只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十几平的出租屋里,看一会书,睡一会,再看会视频,吃个饭,就度过了一天。一开始,我只是跟约我的朋友们说,自己平时上班太累,周末只想呆着不动,但他们总说要过来看我,于是我就想出了上面所说的馊主意。A约我,就说我已经跟B约好了。B约我,就说已经跟C约好了。
"你怎么这样啊?这个月第几次了?能不能别老是这么扫兴啊?还能好好做朋友吗?"
"真的对不起啊,下次,下次我一定陪你。" 这是一句违心的话,此时我心里,只想快速结束跟朋友的这次对话,我害怕说多了就穿帮了,我是一个极其不会撒谎的人。这一点,我的朋友们也心照不宣,而就在毕业后的短短两个月里,我迅速地学会这项技能并张弛有度地使用着,但我仍小心翼翼。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这样,我先约你了,下周末,下周末一定要陪我逛街,别告诉我有人比我还早约了你了。"
有人说,当你说一个谎的时候,就必须说另外一个谎来圆这个谎,最后就变成在谎话里死循坏,把自己给出卖。此时的我就是遭遇了这样尴尬的境地,心里想着若是再说一个谎来拒绝朋友,后果只有两种,一种是朋友生气了,以后再也不约我了。一种是圆了这个谎,还要再说一个谎来圆这个谎。而我并不想失去朋友,并不是朋友的问题,只是自己不想出门,而且此时的我,心里比平时更害怕朋友的生气和离去。同时,我也深知自己的说谎能耐有限,说多错多,一不小心就穿帮。
"好吧,我尽量吧,尽量下周末陪你去,但我不确定下周末会不会有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处理。这个周末你玩得开心点噢"
结束了与朋友的对话后,我长呼了一口气,躺在堆满衣服和布娃娃的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你这又是何苦呢?上班的时候,累的时候就盼着别人约你周末出去玩,放松一下,好不容易有朋友约你了,你却毫不考虑地拒绝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态,奇怪到连我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明明心里想着朋友,想着要跟他们一起出去玩。可真的要跟他们出去玩了,却开始害怕,最后选择闭而不见。我害怕大家的话题是工作,因为我毕业后一路跌跌撞撞,却始终没找到理想的工作,最后找了一份文职勉强糊口。我害怕大家的话题是旅行,因为喜欢旅行的我每个月拿着那丁点工资,有计划地省着花,到月底依然是捉襟见肘,更别提有闲钱可以去旅行。我害怕大家的话题是衣服,鞋子,包包,因为我已经很久没给自己购置这些身外之物了,已经快活得不像个女孩子。我害怕大家要去看电影吃大餐,因为我的收入,并不允许我像学生时代那般随意花钱。而我最害怕的,是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太多的不足,没有任何技能,我开始变得自卑了。我知道这上面我所有的担心,都只是我的不成熟和虚荣心带来的枷锁,朋友们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但我却在这样的思维漩涡里越陷越深,最终无法自拔,患上了社交恐惧症。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于我而言也是煎熬的。只要一闲下来,我就会在脑海中构思另一个拒绝朋友又不让她不开心的谎,但我一直都没想出好的谎话。我害怕响起的电话声,害怕那是朋友打来确认周末约会事宜的电话,害怕自己只要一开口就毁了之前所有的伪装。
有一次,朋友真的打来电话,我也不敢接,只是在事后在微信上轻轻问她电话找我什么事情,然后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便以工作为由结束聊天。 同样的情况我前两周经历过一次,当时,我苦想不出解决方案。上司临时告知我周末要加班,我便以此为由拒绝了朋友,那是我第一次因为要加班而感到高兴。 而这一次,周末眼看着又要来了,我却还想不出好的对策。
就在刚才,家里打来电话,实在想不出对策的我,开玩笑地跟爸爸说了自己可能得了网上说的社交恐惧症,不愿意跟朋友出门,宁愿自己待着,而且会因此而焦躁,不安。老爸让我把具体的情况跟他说说,我说完之后他在电话那头大笑了,正当我因为他大笑的行为准备说他不关心的时候,他淡淡地说,"你们现在年轻人真是潮流,哪有什么社交社交恐惧症,就算有,你也不是,你这叫穷病,我明天给你打点钱,你记得周末跟朋友去玩啊。""不是啊爸,你先听我说清楚~~" 还没讲完,电话那头已经传来"嘟~嘟~嘟~"的电话声。 心想,“老爸你怎么这样?是亲生的吗?我还没讲完就挂了,我才不是穷病呢,是社交恐惧!我很肯定!果然跟你说是没用的。”但,冷静下来后,我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要不按老爸说的尝试一下?”
要知道尝试的想法在我“确诊”自己患上社交恐惧症的这段日子里,从没有出现过,我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作为一个社交恐惧症的患者,我所需要做的就是撒谎,编辑各种完美的谎言来避开各种社交活动,也一直这么做的。我执着于构思各种天衣无缝的谎言并乐此不疲。所以,当我冒出尝试的想法时,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
“你脑子是进水了吗?不是刚对完网上很火的那篇《社交恐惧症N种表现》吗?你放弃吧,你就是个社交恐惧者,没救了。”“其实,其实,我挺想尝试一下的,我也挺想我的朋友们的,可我,我就是害怕,害怕见到他们~~~” “害怕,害怕就对了,你就是个社交恐惧者,没救了。” 果不其然,脑子里的两个自己开始在打架了,在“去”与“不去”,“尝试”与“放弃”的反复挣扎中,时间也慢慢地过去了,转眼,周末就要来了。
周五晚上,朋友打来电话确认周末约会时间和地点,我还是不敢接她的电话,等手机响完铃声之后,我在微信上轻轻回了她:“刚在洗澡,明天早上十点,人民广场见。”点击“发送”的下一秒,我又立马后悔了,想按“撤回”,却发现一切已是木已成舟,朋友迅速地回了一句“好的,明天见,期待!”
周六,我如时赴约,我比朋友早到,看着人民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我又开始焦虑,不安,甚至怀疑自己除了社交恐惧,似乎还患上了密集恐惧。朋友到了,远远地就在跟我招手,而麻烦的是,并不只她一个,她把其他几个平时在一起玩得朋友也叫过来了。“完蛋了,她们居然都在,之前的那些谎言肯定是被拆穿了,怎么办,现在跑可还来得及?”事实上,是来不及了,一点都来不及了,朋友们迅速出现在我身旁,堵住了我逃跑的去路。我害怕她们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来拆穿我长久以来的谎言,于是我决定主动交代。
“对不起,我不应该撒谎骗你们的,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得病了,社交恐惧症,你们都听说过的吧。”
“你骗我我们?骗我们什么了?”
“就是,就是之前你们约我我都说自己已经约了另外一个人,事实上谁也没约,你们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吗?”
“哈哈~原来你也干过这事啊?我也是啊,前阵子失恋没敢跟你们说,怕你们知道,怕你们见到就经常撒谎不见你们。”A说。
“啊,你失恋了?你不是总说你那高富帅男友对你多么无微不至吗?前阵子,前阵子你不是说出国旅行才能跟我们出来逛街的吗?”B说。
“嘿,那段时间失恋了怕见人,一个人在家宅了大半个月呢,出国旅行是找你们找我而已啊。“A说。
“本来没想说的,既然今天大家都在,也要跟大家道下歉,其实我,我上个月一直不见大家的原因是我失业了,我那个可恨的法西斯老板因为我迟到三分钟就把我给炒了,还扣了我一个月的奖金,没敢跟你们说也没敢跟家里说,怕你们担心,也害怕见到你们。大半个月里,我一个人呆在出租屋里每天对着各种招聘信息海投,天气很热连空调都舍不得开,就怕开销多。还骗你们自己是请了年假回家陪父母几天,你们都不知道我当时多矛盾,害怕电话声,害怕是你们或者家里打来的电话,怕一说话就暴露自己失业的事情,同时又期待电话声,期待是找我去应聘面试的电话。不过现在好了,找到了新工作也终于可以跟你们说了。”C说。
“哎,最傻的是我,我不是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们吗?我还告诉你们我去学画画了呢,其实啊,我那段时间也很不顺利,变成宅女,不聊社交网络的那种宅,还跟洁一样“确诊”自己患了社交恐惧呢!现在,想想真的好搞笑。”D说。
我如释重负地笑了。所谓社交恐惧症,就是老爸口中所说的穷病,只是这种“穷”也不仅仅是经济上的穷,更是思想上的穷。刚踏入社会的我,期望一切顺风又顺水,不料现实一次次地打压我,以为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却不知很多事情受限制,身处被动境地。也许所谓的社交恐惧,还不如说是自我恐惧,一步步地看到自己的不足,一点点地意识到自己能力的有限,恐惧去认识这样的自己。
这年头,谁还没点社交恐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