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奇梦
荒诞奇梦第一回 平凡主妇突遭变故
正午,盛夏的大太阳滋滋地烤着柏油路,阳光明晃晃地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路面上的热量略高几度,似乎打一个蛋液上去就能秒变煎鸡蛋。道路两旁的树荫成了行人的避难所,一颗树一根枝桠乃至一片叶子的阴影都能稍缓灼热,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寻找着一方一寸的阴凉。
在J国,这几天是一年中为数不多最热的时日。平常烈日炎炎的时候会有微风阵阵,闷热无风的时候没有大太阳,像今天这样既被太阳暴晒又像被上蒸笼的体验真是少有。
佳丽提着三个大袋子,正往家赶。袋子采购得满满的,有男人要喝的啤酒,有孩子爱吃的冰淇淋,肉鱼菜瓜果蔬都有,作为家庭主妇,佳丽算得上尽职尽责。
此刻,她觉得自己像铁板上的饺子,正面反面被烤得流油。这密不透风的闷,又让她感觉像包子比较合理,包子在蒸屉里被蒸得发胀还散不出热气来。想到这里,佳丽忍不住笑了。难道真的是做主妇时间长了,比喻想象的都是一日三餐的吃食。在以前,看到一条小道,佳丽会联想到“曲径通幽”的静谧与悠远,怎么也不会说“你看这路窄得跟面条差不多宽,走起来真费劲,花时间”。
佳丽每天拖着孩子跟妇女老太太们在蔬菜店里抢购品相好一点价格便宜一点的菜,年长日久的熏陶,熏得整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净是世俗烟火味。
W先生总是说,我的作家啊,我的大作呢?当初可是从一篇日志里看出你的才气你的锋芒,做着老婆能写出大作我就能享福不用工作了的美梦,才看中你的。怎么到现在一个字都没有?
佳丽知道自己已不是以前的佳丽,W先生也早已不再是以前的W。
早晨,两人又吵了架。为了什么争吵佳丽想不起来了,其实这也不重要,天天吵日日吵,必须争吵的时候吵就对了。结尾一如往常,佳丽哭着跑出来,在外面兜了两圈,买好家里的短缺物质和一家人的菜,沉甸甸地拎回去。
佳丽不想回家,也不想与他和好,奈何孩子在那里。无论彼此怎样心存芥蒂,只要孩子在里面,那仍然是家。
佳丽的手掌被购物袋勒出了红印,一道一道的痕切断了掌纹。她把购物袋放在门口,甩了甩手,把手掌撑开。钥匙擦进锁孔的时候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佳丽没着急开锁,走到窗子边想看看孩子和她爸爸在玩什么。
孩子在客厅的一角玩小汽车,W先生和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他们背对着窗户,佳丽只能看到女人卷曲的长发。
W先生对那女人说,我肯定会跟她离婚的,你再等等吧。
佳丽靠着窗子,仿佛空调的冷气从室内钻了出来,吹得她全身哆嗦。她思维混乱了一分钟,想着该怎么办?装作没听见、隐忍再从长计议,现在冲进去散他们耳光大闹一场。佳丽不是城府深的人,第一个选择对她来说太难,于是,佳丽转动钥匙,人进了门,三袋子的菜被遗弃在了门外。
你刚刚说了什么?佳丽疾步走到客厅质问W先生,顺带怒气冲冲地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原来是W的同事,看来他们应该在一起很久了。
W先生企图敷衍过去,站起来面对着佳丽不耐烦地嘟囔,我没说什么,你不要又发神经,自己瞎想些乱七八糟的。
佳丽气得恨不得扒开皮肉把心脏掏给他看,大声地喊道,不是我发神经,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听到你说要离婚。你这人为什么总是出尔反尔,我只恨自己没有随时随地带录音笔,现在你又说我没有证据。
在两个女人面前,W先生显得很抬不起头来。一味地抵赖又对不住那个在沙发上沉默不语的女人。女人抬头看了看站着的W先生,眼神充满了瞧不起。
佳丽终于知道自己有多窝囊了,小三登门入室,进来想理论一番却被倒打一耙。胸口像被塞满了烂棉絮,既沉重又堵得慌。只得撕心裂肺地叫道:你要离婚我是愿意的,把孩子给我,你们去过你们的逍遥日子。
W先生瞪大了眼睛,慢慢温吞地说,是啊,我是说了要和你离婚。既然你要离婚,那就离婚好了,孩子归我。不信你问孩子,看她喜欢不喜欢阿姨。说着,W先生把正在玩汽车的孩子抱过来,问她,说你喜欢和阿姨在一起吗?
孩子懵懂地看了看沙发上的女人,说,阿姨经常带我玩,我喜欢和阿姨在一起。
佳丽气得浑身发抖,她猜应该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W先生经常带孩子和这女人一起玩,孩子和这女人产生了感情,但孩子小不懂事,以后她就会知道还是亲妈好,无论如何要把孩子抢过来。
佳丽一边叫嚣着W骗人虚伪,一边要从W先生身上把孩子夺过去。W先生当然不让,两人推搡间电视机重重地摔下来。佳丽想趁势把孩子抱走,这时一群身穿深蓝色制服的警察蜂拥而入。
我们刚刚接到邻居报警,说你们房间噪音太大发生骚乱扰民,根据J国第11条法令,我们要逮捕您。为首的警官出示证件后说道。
佳丽双手保持着抢孩子的姿势,愣住了。
W先生马上灵活地把孩子抱在身上,向警官说道,是啊,就是她,她说话声音大,还砸东西抢东西。我从来都是说话慢说话声音小的,从来不扰民。警察,你快把她带走吧。
佳丽还没反应过来,警察已经把手铐戴到了她手上,要带她去警局。她一边被警察推着往外走,一边两眼泪汪汪地看着孩子。孩子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被W先生抱在怀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佳丽。沙发上的女人站了起来,走到W先生身边。他们三人的身影在佳丽的泪目里越来越模糊,糊成一团,似乎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荒诞奇梦第二回 弱女子拼死求活路
警车一路奔驰,开到天黑,在一栋破旧的水泥房子前停下。
不知从哪冒出两个戴警帽穿警服的男人快步走到车门前,把佳丽从车里拽出来。
这不是警局。佳丽快速地瞄了一眼房子的外观,恐惧地在心里下了判断。
为什么带我来了这里?这是什么地方?我要回去,最起码也应该去警局。佳丽害怕得微微颤抖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宁静。
少废话,快进去。这两个男人一人拉住佳丽的一只胳膊,把她使劲地往房子里拖。拖过了一个暗黑的长走廊,在一个有铁窗的屋子前止步,要把佳丽推进屋里去。
佳丽拼了命地反抗,手和身子抵着门口,脚踩着地一步也不往里挪。
一个男人怒了,狠狠地打了佳丽一耳光:你快进去,别耽误时间。
佳丽扯着嗓子问道:为什么不带我去警局?这是哪里?
这是监狱,你犯罪了就要进监狱。
佳丽没想到直接把她送监狱来了,小小的骚音扰民,她连申诉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男人趁佳丽分神的间隙,用力地踢了佳丽一脚,把她踹进去。
佳丽看见屋里站着两个男人,一个大约五十岁的光头,一个六十多岁左右没了牙齿,地上凌乱地摊着一堆杂草,是他们的床铺。他们俩一直靠着铁窗看佳丽跟狱警抗争。见佳丽终于被推进来后,俩人阴险地笑着急切地向佳丽扑过来。光头把没牙的踹倒在地,吼道,我进监狱都十几年了没有尝过女人,你滚远点。
佳丽一下子明白了,扑向她的是比狼更可怕的猛兽。
两个狱警正在边说笑边锁门,这一瞬间,佳丽转头撞开门,推倒狱警,混乱中往外逃去。倒在地上的狱警,看到佳丽奔向大门外,第一决策是坐着,手拿呼机对讲:请求支援,请求支援,有一女犯人越狱。
黑夜里急促奔跑的佳丽知道接下来面临的是天罗地网的追捕。但那又怎样,只要双腿还跑得动,跑得吐血也要逃,总比在监狱里被那两个猥琐的老头子欺负要强。W先生有小三要离婚又算得了什么,遭背叛离婚总无性命之忧,要多少个老公都给她,安全地活着就好。终归只有命是自己的。
佳丽感觉自己跑了很远很远,仍然没有跑出监狱周围的那片荒野。数十辆警车的鸣笛声仿佛就在耳旁,搜索的飞机还在头顶嗡嗡地盘旋。她想自己死定了,因为她再也无力迈开双脚。跨过了一道沟,佳丽发现前面有一条高速公路,有了路很快就会有人的,她又看到了希望。只要能遇见人,就可以求救,再也不用一个人盲目地逃窜。她会请律师、会申诉、会向W先生低头求情请他为她作证她是一个好公民。
佳丽沿着高速路往前跑,拼尽了最后的心力,消耗着身上最后的一点血液和水分。终于在高速路的路口看到了一座小镇。
小镇繁华热闹,街边的店铺老板都在忙着跟顾客结账或是摆放商品,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乌泱泱的人群里没有谁注意到佳丽混了进来。佳丽想买个包子吃,跑了一夜,她损失了太多能量,饿了。包子铺的老板在把包子递给佳丽的那一刻,认出了她,掀起桌板操起菜刀呼喊道,越狱女犯在这里,快来抓她。佳丽才知道这个小镇已经被警察部署控制,他们要来个瓮中作弊。即使逃不了,也不能轻易就范。佳丽扭头就跑,钻到了镇边的一条羊肠小路,又爬上了一个大坡。由于人太多,地势险要,警察估量诸多因素,反而不如佳丽这般随意敏捷地行动,被佳丽甩在远远的后面。
佳丽从大坡的背阴面滑下来,留下一条血迹。她蹲下来看了看,发现脚都跑烂了,在吧嗒吧嗒地流血。前面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她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想去洗洗脚上的伤口和混合血水的泥土。
当她坐下来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一路的逃跑是一场多么苍白无力的徒劳。她还能怎么跑呢?再游过这条望不到边的河?能逃到哪里去呢?就算逃亡结束她能去干什么。她的孩子还在J国,可作为逃犯她永远也不能再回J国去,这意味着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想到这,佳丽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她垂下了头,脚也不洗了,心灰意冷地坐在边上的河水里。
佳丽,佳丽。
佳丽听到有人在叫她。在这荒芜人迹的黄土坡下汪洋的河流边,佳丽的名字在静寂的空气中回荡。
佳丽抬头远望四周,寻找着这声音的出处。她看到哥哥从旁边的水草里探出头来。
佳丽又惊又喜,激动地掉下泪来。她像孩提时一样顽皮地抓着哥哥的手臂摇来摇去,哭着说,哥,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处境吗?你知道我现在多么需要人帮助吗?我没想到在我这么艰难的时候你会来?
哥哥一副已经知晓所有的神情,点点头说,是啊,佳丽,我们知道了你的事,我们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过,所以我过来了。
佳丽拉起哥哥的手就要走,坚决地说,哥哥,我现在就跟你回C国去,我们现在就走,我再也不来J国了。
哥哥站着不动,叹了口气说,佳丽,你还是孩子呀,你什么都不懂,你怎么能回去呢?回去了你的孩子怎么办?那不成了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了吗?
佳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见到哥哥的那一秒,被雪中送炭感动得泣不成声的一幕还在眼前,怎么此刻反转来得如此急速。
哥哥语重心长地说,佳丽,你也大了,要负起为人的责任。我们在家里听说了你的事情,都担心得不得了,知道你受了苦,怕你撑不下去,妈妈派我来J国见你,传话给你叫你务必回去听W的话,你既触犯了法律该受责罚就当受责罚,惩罚完毕自然罪责就消了,你就可以回家和W好好过日子。
佳丽几次三番想打断哥哥的话解释给他听,哥哥都阻止了她。她着急地争辩道:惩罚是要我必须进男女混合的监狱受老头子欺负,这样的责罚,我不想去,而且W已经有了别的女人,我不可能和他再一起过日子了。我要回C国去,去跟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再也不和他们分开。
哥哥边摇头边无奈地说,佳丽,你从小就爱扯这些别的因素,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的原因呢?我辛辛苦苦从C国来,你竟然这么不听劝说,早知道我不该来。
佳丽对哥哥感到一丝愧疚,才想起来没问哥哥是怎么来的?从C国到J国来要办一系列手续,需要花很长时间,哥哥是如何一夜之间就来到了这里。于是,她只好暂时中断与哥哥的争论,关切地问他是怎么过来的?
哥哥这才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摊开双手说,你以为我容易吗?妈妈叫我来看你,又时间紧急,我只好从C国的S城下面的一条暗渠偷渡过来,不停地游啊游,终于游到了这里。
佳丽再看了看面前的这条河流,浑浊的河水,水面平静,没想到雾蒙蒙的尽头跟C国相连。原来水才是没有界限的。
哥哥背对着佳丽,冷冷地说,妈妈的话我已经带到了,既然你不听,我也没有办法。要不是妈妈想帮你,我才不会管。你不听我的话,我在这里也没有意义,我走了。
佳丽想拉住哥哥不让他走,想说我们坐下来好好筹划一下怎么办更好,想商量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但哥哥甩开衣袖,一钻进河水里朝C国的方向游走了。河水打了几个波纹,又恢复了平静。佳丽盯着静静的水面,哭笑不得。她感恩在快被淹死的时候来了一根救命稻草,可很快这根稻草就自己沉了下去,它只是来告诉佳丽,你必须要靠自己。
哥哥虽然来了又走了,可并非毫无益处,他总算给佳丽提供了一个信息,这条河流下面的暗渠可以偷渡回C国。佳丽决定沿着哥哥的路线游回去,回去之后向爸爸妈妈说明事情的缘由,先在C国好好工作再想办法把孩子接回去。
佳丽用最后一口气努力地游着,终于快游到C国了。在沉浮的水波里佳丽甚至望见了家乡的小村庄,自家厨房上面黑黑的小烟囱还在冒着团团青烟。
突然,一排木栅栏挡住了佳丽的去路。一个身穿制服的女海关拿着警示牌说,我们接到通知,你会从此偷渡回C国,根据相关规定,我们拒绝接受你回国。
佳丽着急了,双手扒着栅栏说,求求你让我过去吧,这是我唯一能行得通的路了。我本来就是C国人,为何拒绝接受我回去。
栅栏那边佳丽的妈妈出现了。她满脸愁容又欲言又止。
佳丽挥着手臂喊,妈妈,我是佳丽,我是佳丽啊,快让我回去,我要回家。
妈妈把头往前伸了伸,脚步却原地不动,双手交叉地搓着,显得很为难。妈妈说,佳丽,你回不来了,就是我们通知海关叫他们拦截你的。你还是乖乖地回J国去吧,去跟W安安生生过日子。
佳丽说,妈,可是回J国我要被。。。。。。
妈妈摇摇头手一摆打断佳丽的话,说,我都知道,我们都知道,W已经联系我们全都告诉我们了。没办法,那都是你的命,谁让你把自己的命作成这样了呢?你回来能怎么办?家里哥哥嫂子要住,已经没有你的地方了。
佳丽坚定地说,妈,你放心,我不打扰你们很久的,等我回去找到工作,我马上就搬走。
妈妈没有半点让步,一味地劝佳丽回J国。
佳丽想到爸爸从小就很疼她,女儿是爸爸的小心肝。于是跟妈妈说,爸爸呢?我要见爸爸,爸爸肯定会深明大义同意我回去的。
妈妈看佳丽冥顽不灵,不想再跟她谈。说,这也是你爸爸的意思,是他叫我来这里把话传达给你的。见了你爸爸,他也是劝你回J国,你爸爸再也不想见你了。你从小就固执倔强,到了今天这一步,仍没有半点悔改。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你不听话就自生自灭去吧。说完,妈妈决绝地走了。
佳丽看着妈妈迅速消失的背影,哭着叫道:妈妈,你回来,回来,我要跟你说话,我要回去啊。
妈妈不见了,女海关也走了,只剩下一排高耸密实的栅栏横在佳丽面前。她游不回去了。
佳丽看看身边,有几条彩色鱼儿绕着她游来游去,后面有几簇鱼草,长长的叶在水里飘荡着。这一切都很美丽,美得脱尘绝世。可佳丽不是鱼儿,是尘世中的俗人,不能进不可退,还仍然要在红尘里活着。
荒诞奇梦第三回 穷途末路误入幻境
现在佳丽身处J国和C国的边境地H市。她想起在H市有一位好朋友,或许可以去投奔她。H市既不归属J国,也不归属C国,是一个独立行政区划地。如果能在H市安全生活下来,也不用担惊受怕。
在H市,佳丽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昂首挺胸地走路了。她不着急去找朋友,轻松惬意地走在绿草如茵的大堤上。大堤侧面的斜坡开满了红色粉色白色的小花,蜜蜂绕着花朵飞,蝴蝶调皮地一停一落。佳丽打开双臂,望着头顶碧蓝的天空,像拥抱太阳一样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她呼吸着干净的空气,微闭双眼,笑着说,活着真好,什么也没有,依然有阳光有花香。
H市很小,佳丽不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朋友家。摁了门铃,是朋友的老公开的门。玄关很狭窄,房子不大,一个小小的客厅和一个卧室。朋友挺着如箩大肚坐在沙发上,像陷在一团海绵里一样,整个客厅拥挤得像被朋友的大肚子塞得满满的。
朋友热情地招呼佳丽坐下,可她却局促地不知道该坐在哪里。她有点后悔来投靠朋友。自从去了J国这许多年,佳丽和很多老朋友都失去了联系,几年不见,没想到此刻相见竟是这种窘境。她不知道朋友怀孕了,早知道的话不该现在来打扰她。
在朋友家吃过晚饭。朋友说带佳丽去一个地方洗脚。朋友的老公开车行驶了很长时间,来到了远郊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里的水十分清澈,能清晰可见底部的花草鱼虫,小鱼们在里面游着,一点也不惧怕来搅和的人。
朋友在老公的搀扶下吃力地坐在池塘边,把因怀孕虚胖的双脚放进池塘里。鱼儿们纷纷游过来在她的双脚周围蹭来蹭去。朋友侧头笑着对佳丽说,你也试试,很舒服的。这池塘是天然形成的,水没有被污染过,也不知道源头在哪,可能在天上的银河里,水冰冰凉凉的,比做鱼疗的感觉强好几倍。我每次累了来这里坐坐就好。毕竟那些需要花钱的治愈心灵疗养不是我们这种人能承受得起的。
佳丽能看得出朋友的艰辛,从吃穿住行,一目了然。而且马上就有一个新生命要到来,这样的状况下再扶持另一个人是不济的。
夜空黑得很纯粹,除了一弯鹅黄的月牙,没有一颗星星与一丁点云丝。月牙的倒影印在池塘里,小鱼一甩尾巴就把它打碎了,散成了一碗黄黄的鸡蛋液。
佳丽说,谢谢你,我知道你很不容易,我会自己想办法的。我只是惭愧自己没有能帮得上你的地方。
朋友苦笑一下说,佳丽,你怎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一直是要帮你的人,从大学认识起我就认定了这一点。只要我有一点余力,我都想帮你,只要我有一点钱买得起可爱的礼物,我就买了送给你想让你高兴。
佳丽想起大学生日时,朋友送给她一个粉色的毛绒熊。她从来没有一个玩偶,爸妈觉得玩具浪费钱,她自己也渐渐地觉得这不实用的东西买了是奢侈浪费。看到毛绒熊的那一刻,佳丽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没想到朋友能知道她想要一个毛绒熊,她也没想到朋友会真的买了送给她。那个生日,佳丽一个人坐着宿舍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哭,是因为觉得有人关心自己幸福感动得哭还是因为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哭,她自己也不清楚。这十几年过去了,佳丽只记得朋友留给她的小纸条:你就是值得这么被人关爱,你就是值得这么幸福,你就是值得拥有一切美好,并且以后还会更加幸福下去。
佳丽回了回神,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也从不怀疑你的心意。无论时间改变了多少,世事沧桑发生了多少变化,我都坚信你会一直爱护我的友情。这一路走来,人人都不易,人人都在坚持着,我想我自己也能坚持走下去。我不是不要你的帮助,而是现在我还想试试自己一个人还能不能行。
朋友感叹地说,那好吧,你就是这样执着的。记得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佳丽微笑地说好。目送朋友和她老公返程回家。
佳丽把脚从池塘里抽出来,站起来深呼吸感受了一下漫无边际的黑暗。笼罩在这墨汁般的世界里,往哪个方向走都是一样的,前面都是深不可测的黑。佳丽觉得自己像初生的婴儿,她什么都没有,刚刚见识整个世界,有无限的开始和可能。无论她迈出哪一步,都没有对与错。
佳丽隐约看见东南边有一座山的轮廓,她朝那边走过去,想等待天明看日出。走到山脚下,佳丽才发现这座山真高啊,头顶都是黑压压的石头。她攀着石头一手一步地往上爬。
没有手机没有手表,佳丽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爬得累了动不了,她背靠着石头坐下来,想歇一歇再爬。她总觉得山面着海,等她历尽险阻爬到山顶上坐着时,定能看见红日从海面上升起来。
突然,佳丽发现岩石缝里有一道白光,她好奇地用手抠开了一点小孔,眯起眼睛朝里看,山体里有一个又长又宽的隧道,隧道里灯火通明。佳丽赶快搬开两块岩石,钻了进去。顺着隧道往里走,转个弯,再往前走,是一个宽阔的平地,平地的另一面有一个大瀑布,上面的水流飞溅而下。平地的四周散落着一些人,一个花白胡须的老爷爷看见佳丽闯了进来,便走过来问话。
老爷爷惊异半夜会有外人闯进来,而佳丽也对这里面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佳丽把自己的遭遇以及是怎样发现这里的都如实地告知老爷爷。正在交谈的时候,佳丽一瞥眼竟然看到J国的文学大师K先生披着长白袍子正在对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讲课。她惊愕地止住了正要说的话,呆了好一会才回头问老爷爷,那位先生不是J国的文学巨匠么?他不是早就已经仙逝了吗?为何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老爷爷和蔼地笑着抿了抿嘴说,是啊,他是J国的文学巨匠,他没有死,现在已经一百二十岁了,一直在这里传课授业,教导青年学者。这里是文学乐土,所有来这里的人都是对文学抱有浓厚意志又走投无路的人,在尘世中,K先生确实已经死了,因为那时他为了写作精神混乱寻求不到解决的方法必须自杀才能解脱,世人都以为他死了,其实他从自杀中又延续出了生的能力,来到了这里继续为文学活跃着。旁边那位五十多岁的学者,他在现实社会中一事无成,虽对文学兴趣不大,但勤勤恳恳,被我们接受在这里,帮助大师们发放讲义收集作业摆放桌椅做些杂事,耳濡目染,现在也能写出好的作品来了。
佳丽听了,大喜过望。命运带她来了这里,因为她就是适合这里的人。她迫不及待地对老爷爷说,我可以留下来吗?我虽天性愚笨文采不佳,但愿意做杂役。在尘世中,我亦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人,此处若不留我,再无我的容身之地了。
老爷爷皱着眉头,思索良久,吞吞吐吐地说,其实能发现此地之人皆是有缘人,都是我们在冥冥中从尘世筛选招来的人。但你尘缘未了,尚有一子留在J国,不知会否因此让你对红尘有所牵挂。
佳丽这才想起自己的孩子,不知道此刻她在干什么,她的后母有没有虐待她。但又安慰自己,她的爸爸在,后母终究不敢对她太恶毒吧。孩子虽可怜,但佳丽也无法回到她身边护她万事周全了,因为她早已是自身都难保的。
佳丽点点头,决断地对老爷爷说,孩子不要紧,我已决心在此地修炼。人各有命,她借我的肚子来到尘世,我带她来,剩下的路要她自己走。
老爷爷说,你有这样的觉悟固然好。倘若你选择放弃修炼对我们来说是大可惜。我们也不是强人所难毫不通情达理的人,在每天太阳升起时分,你打开洞穴的岩石,能看到J国的全景,也能看到你儿所在的位置。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只可远观,不可现身。
佳丽如蒙大恩,双手作揖,鞠躬道谢。
天微亮,佳丽就早早地穿过隧道,走到洞门外,站在岩石上等待日出。暖红的太阳慢慢地爬出了地平线,照亮了J国全城,照进了佳丽以前的家。孩子已经三岁了,正坐在餐桌边一边吃饭一边玩玩具。卷发女人从厨房出来,拿着便当盒在给孩子装可爱的便当,催促孩子,快点吃饭,幼稚园要迟到了。吃完饭,孩子牵着卷发女人的手,在家门口那条笔直干净的马路上边跳边走着。
万物都像这薄薄雾气里的晨光那么和煦明媚。
全梦完。
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