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那座城里的槐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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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槐花开了,淡淡的花香弥了整个院子,我在水池边擦洗一天的汗渍,夕阳顺着屋顶斜下来,把我的身影拉的长长的。
隔壁织手套的姑娘端着脸盆走出来,见我光着上身,犹豫了一下,她的脸很白,白得让人心疼,那是因为常年得不到日晒造成的。
她的老板是个瘸子,隔几天来拉一次拉织好的手套,每次晚上来,第二天早晨才走。
小不点说:“妈的,那个老板太流氓了,每次来都睡手套姑娘。”
我说也许人家是搞对象。
“哥,如果你是老板,会让对象在郊区的破房子里织手套不?”他反问我。
“当然不会!”我说。
小不点悄悄向我告老三的状,他说只要瘸子一来,老三就去扒人家窗户,回来还跟我们学女的怎么叫。
我哈哈大笑,正巧老三拎着脏兮兮的背心从工地回来。
“笑啥呢?”他问。
我低声说:“老三你太流氓了。”
“男人不流氓,身体不健康。”老三满不在乎地悠着背心进了屋。
老三在我们这个小装修队负责铺地砖墙砖,他这个人毛病特别多,什么伙食不好,什么小工太慢,什么发薪水太晚,反正一天怪这怪那,因为是拿大活儿的主力,所以我们都尽量让着他。
“比猪还臭,收工回来不擦身子不洗脚,睡觉咬牙放屁打呼噜,我说他,他还骂破民工哪那么讲究,嫌臭自己租房去!”小不点又说。
小不点是个爱干净的小工,每天回来都会把能洗到的地方弄得干干净净,他还爱唱歌,边洗边唱歌。
老三也爱唱歌。
小不点在院里边洗边唱,老三光着脚躺在屋子里跟着唱,小不点唱啥他唱啥。
老三一唱,小不点就不唱了。
我问他:“咋不唱了?”
小不点说:“找不到调了。”
我们的是从外地来城里的几个年轻人,两个月,我们一共给四户人家做了装修,有一户结了账,其他三户,都拿着一把靠尺靠地靠墙,然后就把我们的本钱靠没了。
晚上,老三两个裤兜里掏出了两瓶白酒,就着酱油咸盐煮菠菜,他喝醉了,躺在床上唱:
告别了爹娘外出去打工/扛着苦和累/怀揣着一个梦……
02
今年的天气热得早,槐花开得也早。
我们是这个大院子里的租客。大院子里住了十七八人,有织手套的姑娘,有收废品的安徽人,还有我们这七八个做装修的。
房东是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隔三差五地会来这里住一夜。
他总是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骑着花里胡哨的大摩托,带着花里胡哨的姑娘。
如果院门开着,他会轰着油门直接开进来,如果院门关着,他便会大声的鸣笛,扯着一口京腔喊,老三!老三!
这时的老三不管在干什么,都会飞快地奔出来开门,还会像一个奴才那样的低下身子迎接。
“少爷好,少奶奶好!”他喊。
03
晚上,我和小不点出去溜达。
我说:“小房东每次带回来的姑娘都不一样,一个比一个漂亮!”
小不点说:“看那有啥用,咱一个破民工,撑死眼饿死毬的。”
“别成天说自己是破民工。”我说。
“我们不是?”他问。
我站住脚,看头上一串串的槐花,槐花上面,是昏黄的路灯。
“哥,我明白你的意思。”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
“我们的不同是,是为了实现梦想!”
我笑了,对着马路大喊:“梦想!”
小不点也跟着喊:“梦想!”
04
东家歪着脑袋,拿着靠尺在墙上缓缓移动,一边移动一边骂。
“看看看看!这就是你们做的活?这样的活儿还想要钱?千万别他妈跟我说返工!耽误了我儿子结婚,看怎么收拾你们!”
他一口气骂了二十分钟,我都快虚脱了。
我们是一群追求梦想的年轻人,凑了点钱来到这个城市,想从一点点的小活儿做起,慢慢积累,可现实太残酷了,不到半年就亏了个底朝天。
傍晚的微风送来了槐花香,也送来了瘸子。
院子里静下来后,老三说:“走,听瘸子干坏事去。”
小不点说:“下流!不去。”
“下流?昨天晚上你的手干啥了?被子动的呼呼地,干啥了?”老三坏笑着质问。
小不点满脸通红。
我突然心血来潮:“走,去!”
……
手套的姑娘说:“我好像有了。”
瘸子说:“回头做了去。”
接下来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我似乎还听到手套姑娘的抽泣声。我想了半天,也难以确定屋里是怎样的情形,是哭泣还是别的什么。
05
收破烂的安徽小伙问我:“你们,是不是过得不好?”
我点点头告诉他我们要散伙了。
“哎呀,看你们每天晚上都洗得干干净净,又唱歌又喝酒,还以为你们挺好的……出门在外不容易,要不跟我们干好了,好多房子在拆,能砸出好多钢筋。”
我说还是算了。
老三从屋里跳了出来:“我去我去。”
晚上,老三左手拎着一块猪肉,右手提着两瓶牛二。
那晚吃饺子,我和老三碰了一杯酒,大大的一杯,呛出了我一脸眼泪。我一边抹眼泪,一边骂,这酒,真他妈冲!
明天,我们要一起到废墟上砸钢筋。
那年,所有的大城小镇都在搞建设,钢铁好贵。
06
不管多晚,我都要出去.
我喜欢从这个城市的槐花下走过,我会悄悄的把自己当成这个城里的人。
门口那条街往北走,有所大学,大学外有个广场。
我没有上过大学。
路灯把白天白白的槐花映照成了黄色,味道淡淡的香,甜甜的香。
老三问小不点知道啥叫女人不,小不点瞪了他一眼,老三嘿嘿坏笑着,走在了前面。
小不点悄悄地问我啥叫女人,我想了想。
“像槐花。”
他摘了一把放在了嘴里,一边嚼一边说,噢,白白地,甜甜地,香香地……
槐花要败了,花瓣像雪一般铺了一地。
小不点从树枝上解下一块手帕。
那是一块很干净的手帕,上面绣着像槐花一样的花儿,花的旁边写着一行字:你是谁?为什么要解下我?
老三抢过手帕闻了闻。
“卧槽,真香!”
小不点愤怒地抢了回来。
老三又说:“肯定是鸡留下的,找找有电话没!”
小不点握着手帕,一句话也没说话。
07
多数人还是决定回到自己的家乡去。解散前的那晚,小不点给大家买了好多酒和菜,我问他哪来的钱,他却怎么也不肯说。
老三问小不点:“小兔崽子,是不是把屁股卖了?”
那晚我们都醉了,跑到街上,扶着槐树吐,污秽盖住了飘落在树坑里的槐花花瓣。我们搂着彼此的肩膀,踩着满地的槐花,在昏黄的路灯下,唱《北京,北京》,唱《灰姑娘》,唱《怀念青春》……
小不点哭着喊:“你们回吧,我要留下。”
08
几年后,家乡的街道上也换上了那种开着花香的槐树。可我一闻到槐树花的香味就会喷嚏如潮,喘不上气来,浑身刺挠,无法忍受。
医生说我得的是花香过敏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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