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 小说要写得有趣 |「好的写作者是自戕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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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先生对「小说要写得有趣」的观点在他死后影响至今。最通俗的道理往往可以延引出极为复杂的蕴涵，因为它直白，所以常常被略过，经由各种角度、各个层面胡说一圈之后，又反向印证。

「有趣」究竟是什么样的，什么样才够得上有趣？「不够有趣」和「有趣」之间究竟差在哪儿，级别的划分是否合理？

在今天，比文学有趣的东西比文学作品还多，文学的地位非常尴尬，所有写作者都费尽心机想要写得有趣，而读者们早已读过众多有趣的作品，口味刁钻，要求极高。

在要求「有趣」的同时，也要求写作者有趣，还要求写作者在写作之余供应更多写作之外有趣的信息，共同成长。否则在这个大众写作、无人阅读的时代里，写作者究竟为了什么而写。仅仅为自己而写非常可贵，同时不免可怜，因为他自己在往上爬，以旁人难以想象的决心与毅力攀登上珠穆朗玛峰，独自环顾一眼整个星球，却不让这颗星球知道：我也是登上过珠穆朗玛峰的人了。

登上过珠穆朗玛峰的人这么多，有多少人会在意这个后来者、默默无闻的冒险家。除了珠穆朗玛峰，还有那么多我们一生也未必理得清名字和地理的绝境，那些到达过的脚步，顷刻消弭踪迹，云烟雾绕。

冒险听起来多么生动有趣，冒险的过程却不时令人万念俱灰、死灰复燃。小说要写得有趣并不难，恰如冒险中时刻探索的未知，但如何企及一个有趣的高度，而非在某个望眼欲穿的高度上有趣着，则可能超越写作者自身意志的把握。外界的冒险是直观的，环境早已天成，而个人才思与能力则过分抽象，美丑、善恶、坦荡与蜿蜒，都相对存在，不时自戕。

好的写作者是自戕的高手，优雅地将自己频频置于险境，人们以为这一次他终于不行了，却一个辗转腾挪，又直上云端，嘴角洋溢着自信，再一次演绎坠落。周身外观破碎不堪、经脉俱裂，却自有仙气缭绕，拖曳着凡体，仿佛要失控，又一贯精准地操纵着。

人们眼里看到的这些，可能都不是真的。其实我们眼里看到的很多东西，都已经过幻化，但我们依然相信我们的眼睛，并非因为眼睛不会欺骗自己，而是我们在真实世界里的感受，往往取决于直观。

阅读体验又称作「观感」，有趣的阅读体验打开感官的天窗。万里高空的流云距离遥远，混沌滂沱，但它在我们眼中永恒地美，美得永恒。阅读作品则不同，它是即时的，可能影响我们的思想，乃至影响一生，然而一旦掩卷，作品的存在便抽象、模糊起来。「有趣」或在于，它所传达的体验，是具体的。

有些不好看的作品却能在反刍中回味到趣味。有些好看却不够有趣的作品，在阅读中已将趣味挥发得淋漓。倘若在阅读中体验到淋漓的趣味，阅过后还有深远的意味萦回，仿若云端的仙气长久盘桓，便称得上又好看又有趣，又契合这个繁华时代的要求，又脱颖于浮躁的时代格局，纵使寂寞如珠穆朗玛峰之巅，也时有人登足。

「有趣」是期望，也多少依赖缘分。冒险抵达之前，谁也无法预设未知。写作者惟能在自我心内建构起曲径通幽、婉转芬芳的景观，供游人往来探寻，花开堪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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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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