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苟活(12)
直到杨睿结婚前一个月,我才得以释怀陈月几个月来疏远我的事实。那天,陈月提着一辆崭新的拉杆箱来到我的住处,她说箱子里装着送给杨睿的结婚礼物。
带着疑惑,我打开了箱子。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个大红的抱枕。我小心翼翼的抚摸着上面的一针一线,触及那实实在在的质感时,心也跟着被幸福溢满。那是两只方形的抱枕,一只上面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四个角上则分别绣着一朵祥云,在抱枕的背面,赫然绣着两个金黄的大字“百年”。
另一只抱枕的正面绣的则是一只凤,四个角上分别绣着一朵硕大的牡丹,背面与另一只抱枕相对应,绣的是“好合”两字。
拉杆箱的底部还有一幅被卷起来的十字绣,陈月帮着我铺开,只看了一眼,我就被深深的震撼了。
十字绣目测差不多有两米长,一米高。刺绣的左半部绣的是一对儿拥吻在一起的恋人,右上部用红线绣着一颗大大的心形,心形包围着的是用金色的线绣的幸福俩字儿。
尽管我没有接触过十字绣,可是那密密麻麻的针脚早已明确的告诉了我,这是一项耗时巨大的工程。
难怪陈月会疏远我,这种有心的疏远足以洇湿我干涸的内心,陈月这个女人,她以一种最笨的方式彻底的住进了我心里。
陈月正在和我讨论着十字绣的装裱问题,虾米背着书包从外面回来了,一听到陈月的声音,他便想当然的以为陈月又来给我送吃的了,迅速的闪到我屋里,当着我的面,死乞白赖的去讨好陈月,当他看到铺陈在床上的十字绣时,惊讶的瞪大双眼问陈月是自己绣的还是从别处买来的?
当虾米得知十字绣和抱枕都是陈月亲手绣出时,虾米对陈月的佩服之情简直如滔滔江水滚滚而来。
虾米说他小姨怀着诺诺(虾米的妹妹)时曾绣过一幅年年有余的十字绣,可是那幅看起来特别简单的十字绣虾米的小姨差不多绣了整整一个月才完工,虾米说他小姨刺绣时两只手被扎了很多针,疼了很久,以至于她曾经发誓说这辈子再也不碰十字绣。
我下意识去拉陈月的手,她条件反射的去躲。我心下一沉,上前一步把陈月拽入怀里,将她的手捧到眼前,在看到她手的瞬间,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来。胖乎乎的小手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红色小眼儿,说惨不忍睹有些夸张,但绝对是触目惊心的。
陈月晓得我是心里难受,她故作轻松的说自己皮厚,即使被针扎几下也不疼。她的本意是宽慰我,可是听了她的解释,我的心里却更不是滋味儿了。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在心里发誓,这辈子宁可负了天地,负了自己,也绝不能辜负了陈月。
杨睿结婚时,我是想把陈月带回老家去的,可是临近年关,陈月要回自己家里过年,我曾提过要去拜会陈月的父母,可是陈月说时机还不成熟,有关我俩的交往,我曾给杨睿透漏过,可是陈月还没有和她家里提,陈月说她在等合适的时机,我不确定这个“合适”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隐隐约约的能感觉到这绝对是横亘在我们通往婚姻道路上的最大障碍。
我独自回到了家乡,屋里院外皆是一派喜气洋洋。虽然这桩婚事不是杨睿所期许的,可终归是人生仅有的一次盛典,所以杨睿还是很激动的。
总体来说,婚礼进行的还算顺利!只是杨睿被新郎接走时,母亲因为心里不舍,情绪波动较大,哭的险些上不来气。服下救心丸后,母亲慢慢的平静下来,看到我眉头紧锁,母亲宽慰我说她没事,就是有些太高兴了。
兴奋过头心脏病也会发作,我终于是明晓了舅舅的惶恐以及杨睿的妥协。我的山已经塌了,作为大树的母亲,早已没有了力挽狂澜的能力,如今的母亲,更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作为子女,最大的孝顺,就是将父母小心翼翼的捧着。
这次回来,我意外的听说了张晓敏的消息。这么多年,她一次也没回来过,可是她在外面的所作所为倒是成了乡亲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张晓敏在广州找了个有钱人做靠山,据说,她的QQ动态里全是炫富的图片。我听了这些消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虚荣心膨胀至崩溃的边缘,这才是我熟悉的张晓敏。
杨睿告诉我,张晓敏这档子破事还是她的堂姐张晓云抖搂出来的,世间之事莫不如此,伤的最深的,往往是最亲的。这种背地里插刀比惺惺作态更狠,我鄙夷这种表里不一,觉得此举是对亲情最大的侮辱,同时也庆幸自己的亲人中没有这样的卑鄙小人。此时的我,尚且习惯于对这种明目张胆的无耻嫉恶如仇,直到多年后自己亲历了,我才明白,亲情之间,最伤人的远非摆在明面上的互相伤害,自以为是的爱,才是扼杀人性的罪魁祸首,当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为此,我付出了痛苦一生的代价。
我是在过完元宵节后返回石市的,而陈月早在初七那天就从老家回来了!陈月回来后,并没有着急去“王姐”家里报道,出租屋的钥匙,我很早的时候就为陈月配了一把,所以她回来后直接住在了出租屋,陈月是个勤快的姑娘,她一回来就把我的被子被褥全部拆开清洗了一遍,在我的小屋里收拾了两天,她才回到“王姐”那里,继续她的保姆生涯。
时间过的很快,一眨眼,两个月的时间已经从指尖溜走。这天收完摊,我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一向稳重的母亲语气里透着些小兴奋,她抑制不住满心喜悦的告诉我,杨睿怀孕了!
就像灰暗的天空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耀眼的光芒齐刷刷的射进来,我们这个死气沉沉的家终于有了一点生机勃勃的苗头儿,这真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好事儿。
末了,母亲又叮嘱我,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我发小的父亲快不行了,医院已经不给治了,昨天晚上从县医院拉了回来,现在就等着咽气了。按照母亲的意思随个份子就算了,毕竟我回去一趟,来回路费,耽误的时间都是钱。
果然,第二天下午我就接到了发小堂哥的报丧电话,当时我正在去往批发市场拉货的路上,因为这通电话,我不得不调转回头。母亲的心思我晓得,可人情世故是不能用金钱细算的,也许我回去这一趟也帮不了发小什么忙,可是我的态度必须在,只要兄弟有需要,我随时能够挺身而出。
处理完发小这边的事,在返回石市之前,我买了一些营养品去看望杨睿。从我们家到杨睿的婆家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我家住在东北角,而她家则在西南角。
从胡同里出来,便是村里的一条主干道。走在新修的沥青路上,我正感叹着村里这几年的变化,忽然有人从背后叫了我的名字。
我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叫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杨睿的婆婆,王大龙的妈。此时她已经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和我并排走在不算宽敞的小道儿上。
“还真是你,你和你姐走路的姿势简直一模一样,这不,我从背后都能把你认出来了!”杨睿的婆婆说这话时很是得意洋洋。
不善虚与委蛇的我不得不硬着头皮恭维了杨睿的婆婆几句。按照我们那里的辈分,我得管杨睿的婆婆叫婶子。和她一路聊着向前走去,心里有团疑云始终萦绕在心头。
杨睿婆婆推着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尾鲤鱼,车子的后架上驮着小半袋白菜。从她载着的东西不难看出她是赶集去了,可令我不解的是她赶集怎么会绕这么老远。明明今天的集沿着她家门前的路往南走不到一里地就能到,可是她从集市回来竟然绕到了大东头,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所走的路程几乎是原来的五倍。都说大龙妈是个精明的女人,她却白白跑这些冤枉路,难道不是傻?
一路走来我才发现,杨睿这婆婆还真是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