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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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别说了，我不会让你死的！”
“何苦呢……”
我的嘴唇蠕动着，意识从身体里抽离，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象一片羽毛，向上飘浮，上面是白茫茫一片，白茫茫的后面有无限光明，温暖的，愉悦的，光明。
……
“你醒了？！”妻的声音唤醒了我，让我发现自己已经睁开了眼睛，随着她的呼唤，我才看清了眼前的脸，仿佛意识刚刚回归到我的身体。我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嘴唇湿润，看来我得到了良好的护理，我不能不对眼前的人报以感激的微笑。
“谢谢你。”
“说什么呢，我是大夫，更是你的妻子，我不会让你死的。”妻握着我的手说。
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活着真好……”
“我睡了多长时间？”
“两天两夜。”
“这么说，现在外面是晚上吗？”
“是啊，今天的晚霞格外好看，等你出院了，我们一起去看。”
“好。”我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身影，在如火的晚霞中一个靓丽的身影，她面对着我，我却看不清她的脸，我只知道那不是妻，可是，是谁呢？我的左胸忽然疼了起来，不由得夹紧了左边的胳膊。
“哪里不舒服吗？我来检查一下。”妻站起身从脖子上摘下听诊器伸过来。
我抓住她的手，“没事儿，我挺好的。”
妻还是不放心，出了病房。
一会儿，一个护士走进来，端着一个护理盘，盘里有一个注射器，看样子，要对我下手。我正在纠结要不要脱掉裤子，我怀疑自己现在有没有力气去脱裤子，如果让她来帮我脱……我的脸没来由的红了起来。
漂亮的女护士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隔着口罩我都能看出她在笑，眼睛弯弯的，里面全是星星。
她把护理盘放在床头柜上，拿起那只注射器，从输液器的壶部一端插了进去，把药液注入输液器，又调整了一下速度，看了我一眼，眼睛更弯了。
妻就站在护士的身后，看她收拾完东西走出去，转身对着输液器又认真地调整了一下速度，她专注的样子……她专注的样子好象一个男人，男人？
我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
“没有，对了，换护士了吧？这个护士我没见过。”
“嗯，先前那个走了。”
“为什么走了？”
“第三者插足吧。”
“第三者？”
“可能是吧，反正她没有承认，她说她是男主的初恋，感情的事谁说得清呢？”
我忽然有些唏嘘，叹了口气。
“饿了吧？你还不能吃东西……不过也快了。”妻安慰我说。
“嗯。”听说吃东西，我的嘴里开始分泌唾液，我有点慌，不知道拿这些唾液怎么办，是咽下去还是吐出来？可是我为什么不能吃东西？对了，我的胃好象坏了……
我的胃坏了……它是怎么坏的？我努力地想，却想不起来，直到我放弃去想这个问题，我发现，嘴里的唾液似乎也不是那么多了。那么，它去哪了呢？是不是已经被我咽下去了？
唉，不管怎么样，活着真好，可以吃东西……
两天后我出院了，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虽然才离开四天的时间，我却觉得好象离开了一个世纪，尤其是我看见那盆已经枯萎的绿萝，居然变得郁郁葱葱，还从书柜上垂下来。
“它不是要死了吗？你是怎么救活的？”
“要死？还好吧，可能是缺水了，我只是浇了点水。”妻子不经意地说，她正忙着整理我的换洗衣服。
“你还是穿休闲服好看，显得你睿智又年轻，就象照片里爸年轻时的样子。”
“对了，你没告诉爸妈我病了吧？”
“没有，我怕他们担心。”
“嗯，谢谢你，这几天你辛苦了。”
“说什么呢，这是我应该做的，快点换衣服吧，一会儿你爸妈要来。”
“爸妈要来？”
“你忘了，他们每周末都要过来。”
“哦，我还真忘了，他们说是想我，其实是想吃你做的菜，来改善伙食了。”
“哪有，老人就是想你嘛！”妻笑了，有点害羞，进了厨房。
门铃响了，我拉开门，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爸妈不是六十多了吗，怎么看上去象刚四十岁的样子？
“呀，妈你穿旗袍了？你不是总舍不得买旗袍吗？”
“是儿媳妇买的！”妈乐得合不拢嘴，往后退了一步，让我能更好地欣赏她穿旗袍的样子。
“行了，你这一天看见谁都显摆你的裙子，你累不累啊？！”爸打趣着，把妈拉进门。
“爸，妈，我今天做了鸽子汤，给你们补补身体。”妻迎过来笑着说。她还穿着在医院的那件衣服，白色的，好象大褂。
“你爸不用补，他身体好着呢，前两天刚把隔壁老王给喝趴下。”
“什么？我爸喝酒了？！他不是血糖高吗？”
“血糖高？怎么会？？他可是单位最能喝的那个。”
“单位？不对啊，我爸不是退休了吗？”
“退什么休啊，你不是说你爸工作的时候最有魅力吗？”
对，我是说过，爸爸是个大夫，他工作的时候最有魅力……我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在病房时妻专注的样子，当时我还觉得她那个样子象一个男人，原来是因为我想起了爸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我刚上高中，得了阑尾炎，是在爸爸工作的医院做的手术，每天看见爸认真工作的样子，觉得他好帅，于是，我填志愿的时候也填了医学院。
爸妈和妻三人围着餐桌坐下，边吃边喝，我看着他们有说有笑，满心地幸福，只是妻怎么还没有换衣服，那件象大褂似的白衣服，显得有些别扭。
“你怎么还穿着医院的工作服？”
“工作服？我明明穿的家居服啊？”
“咦？我怎么看着就象工作服？”
“那我换一件。”妻说着，好脾气地站起来，去卧室换衣服。很快她出来，走到餐桌旁坐下。
“这件好看，红色的，喜庆！”妈满脸笑意地看着妻，不住嘴地夸着。可是，在我的眼里，她还是穿着一件白大褂……
送走了爸妈，我在沙发上发呆，妻递给我一杯果汁，“少喝点果汁吧，你的胃还不能喝茶。”
我接过果汁，看着妻。眼前这个女人，她好象知道我的一切，我却不知道她，我看不懂她了，她在我眼里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模糊。
我爱过她吗？
“我有点记不清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问她。
“能怎么认识，别人介绍的呗！”
“那你怎么看上我的？”
“咯咯，你那天下夜班来我宿舍找我，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我说给你热杯牛奶，等我热好了，你已经歪在我的床上睡着了。”妻难得有小女生的一面，笑得很开心，眼里全是宠溺。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一直用手焐着那杯奶，等着你醒来。你醒来以后喝着那杯奶对我说：‘这个温度的奶真好喝，要是一直能喝到就好了。’”
“哦。”我听着象别人的故事。原来我们就是那样认识的，我需要有人照顾，而她正好很会照顾人。既然那么会照顾人，为什么我的胃会坏了？
“那我是怎么进医院的呢？”
妻不说话了，她的样子越来越模糊，好象离我很远很远。不，是我离她很远，我突然发现，我是浮在屋子上空的，也就是说……我死了？
“我是不是死了？”我问妻。
妻不语，只是哭泣。
“我为什么会死？你也死了吗？还有我爸妈，他们都死了吗？”
妻依旧不回答。
“是了，我死了，他们并没死，”就象一道灵光划过，我想起了那白茫茫的一片，还有那白茫茫后面令人愉悦的光。原来死亡是这个样子，在死亡的里面，活着的都是我最喜欢的模样。护士是最美的护士，绿萝是最旺盛的绿萝，爸爸是年轻的，妈妈是漂亮的……可是妻……妻为什么是模糊的？
难道我的死和她有关？难道我不喜欢她？我忽然想起那个晚霞中的身影，那才是我喜欢的人吧？难道就因为这个，她对我有怨言？然后我们吵架，然后我……我的胃好疼，我弯下了腰，我是不是喝了什么毒害自己的药？
或者是妻……她是不是想药死我……象潘金莲那样……
一定是那样的！
我好象想通了整个事件，在我们认识之前，妻有一个前男友，她一直没有忘记这个前男友，而这个前男友最近好象回来了，他们想复合，对，一定是这样的！
唉，我居然如此脆弱，居然以死相威胁……不，是她不对，她对不起我，她背叛了我！
我狠狠地望着妻，不知道是我飘得太远还是她本来就长得小，她的影子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单薄，好象要消失了，又好象很固执地在挣扎。她瘦弱的肩膀在抽动，蜷缩着，在餐桌的一角……
我好象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女人，以前是不是没有认真打量过，所以我不知道她最美的样子？所以她穿什么在我眼里全是工作服？唉，她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都死透了，还记恨什么呢？我想起临进急救室的时候对她说的话：“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恨她吧？
“我们结婚多少年了？”
“五年。”
“居然没到七年就庠了，是不是我对你不好？”
“你对谁都挺好，你对我，只是不太在意。”妻幽幽地说。她还是有怨言吧，难怪，我可能真的不太关心她。
“你有什么愿望吗？我是想，既然我们能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面，也许我可以帮你实现什么愿望。”
“可能有吧，只是我不记得了，从嫁给你以后，我就只有一个愿望，照顾你，希望你过得好。”
“我们没有孩子吗？”
“孩子？……”妻的脸忽然变了，变得狰狞起来，身子更加单薄，就象一只枯叶蝶。“你居然有脸提孩子！”
“我……”
“我们的孩子，在我从医院楼梯上滑下来的时候就没有了……”她“呜呜”地哭起来，两片单薄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象蝴蝶的翅膀，边抖边落着粉尘，渐渐要消失不见。
我忍不住冲下来抱住了她，“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子……”
“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老公，更没有了孩子，我还活着干什么……”
“对不起……”
“我死了，你就能和你的晚霞女孩生活在一起了……其实我原本想成全你的，所以流产后的我，喝了医院的消毒水……”
什么？我感觉胃一阵阵的抽搐，整个食道都有火烧的感觉，不，不是我，不，我不是我……
我才是那个妻……
我的生活就是照顾他，我活着就是为了他，他才是大夫，所以……那天去他办公室碰见了他和那个晚霞女孩在一起，那个女孩从国外回来，也进了同一家医院工作。
我无法接受，也无法面对，慌忙跑开，一不小心从楼梯上滑落下来，失去了刚刚成形的孩子……于是万念俱灰的我，在住院期间喝了医院的消毒水……
我死了，我记住的还是他，他喜欢的一切，没有我自己……所以，那个我才会越来越模糊吧……
我用力地抱紧了自己，感觉那个小小的，单薄的身子融进了我的意识里，我有一种莫名的欢喜……
“你醒了？”眼前是一张帅气的脸，穿着白色的大褂，有着好闻的消毒水的味道……不，以前是好闻，现在是想呕……
“我……”
“你终于醒了，你睡了两天了，这两天我不止一次地想，你要死了我该怎么活下去。”
“我要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你要死了，我也不活了。对不起，是我忽略了你，我才发现，原来我的生活里到处都是你的影子，离开你，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男人哭了，那张帅气的脸哭起来也好看，可是，我只想看看自己的脸。
“能给我找面镜子吗？”
“镜子？你要镜子？好，我这就去找！”男人大步走出病房，我相信，此时让他去摘月亮他也愿意，但我只想要面镜子。
他把镜子递给我，一脸迷惑地看着我。
我接过镜子，对着镜子里的人说：“我没死，从此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地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