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陈寅恪《柳传》四九四——京口舟中（三）、2025-05-09

二、《冬至后京江舟中感怀八首》

二人在京口怀古，抒发了对韩、梁的羡慕之心，主要还是牧斋表达了自己的志向，郁郁不可得。

1、其一

（1）诗曰：懵腾①心口自相攻，失笑禁啼②梦呓中。白首老人徒种菜，红颜小妇尚飘蓬。床头岁叙③占枯树，镜里天涯问朔风。睡起船窗频徙倚，强瞪双眼数来鸿。

(2）先生笺释：寅恪案：此诗第一联为主旨所在，上句用《三国志 蜀志二先主传》裴注引胡冲《吴历》“吾岂种菜者乎”之语（胡引：《三国志 蜀书 先主传》裴松之注引胡冲《吴历》：“曹公 (曹操) 数遣亲近密觇诸将，有宾客酒食者辄因事害之。备 (刘备) 时闭门，将人种芜菁，曹公使人窥门。既去，备谓张飞、关羽曰：‘吾岂种菜者乎?曹公必有疑意，不可复留。’其夜开后栅，与飞等轻骑俱去。”），盖牧斋此时颇欲安内攘外，以知兵自许，河东君亦同有志于是，然皆无用武之地也。

（3)典故：①胡引：《国语辞典》：半醉半醒，神智不清。唐 韩偓 《格卑》诗：“惆怅后尘流落尽，自抛怀抱醉懵腾。”

②胡引：禁啼，一种防止小儿夜哭的办法。

③胡引：岁叙，即岁叙更新：意思是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来到。

（4）诗意：1、2句，半醉半醒时候，心与口不一致，在梦呓中也为禁啼而失笑。3、4句，白发满头的老人只是种菜，妻子多病头如飞蓬。5、6句，年岁接近更替时候，坐在床头用枯树来占卜凶吉，揽镜自顾人生如在朔风里度过。7、8句，睡醒后徒然倚靠在船窗前，强睁着眼睛数着飞鸿的数目。

胡案：是牧斋一身大才无地可用，自嘲也。

2、其二

（1）诗曰：世事那堪祝①网罗，流年无复感蹉跎。翻书懒看穷愁志②，度曲谁传暇豫歌③。背索④偶逢聊复尔，侏儒相笑不争多⑤。晤言好继东门什，深柳书堂在涧阿。

（2）先生笺释：寅恪案：此诗第柒句出《诗 陈风》“东门之池，可以沤菅；彼美淑姬，可与晤言”（胡引：《陈风东门之池》：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彼美淑姬，可与晤歌。东门之池，可以沤纻。彼美淑姬，可与晤语。东门之池，可以沤菅。彼美淑姬，可与晤言。），第捌句用刘昚虚“深柳读书堂”之语（见《全唐诗第四函刘昚虚《阙题》五律，胡引：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时有落花至，远闻流水香。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此两句皆指河东君而言。“柳”为河东君之寓姓，颇切，然《毛诗 东门之池》小序云：“刺时也。疾其君之婬昏，而思贤女以配君子也。”若以此解，则河东君为贤女，崇祯帝为昏君，不仅抑扬过甚，且小序所谓“君子”乃目国君。牧斋用典绝不至拟人不于其人，其不取《毛序》迂远之说自无疑义也。

（3）典故：①胡引：祝，编织，《诗经鄘风干旄》：孑孑干旌，在浚之城。素丝祝之，良马六之。彼姝者子，何以告之？

②曾注：李文绕（胡案：李德裕）《穷愁志序》：幽独不乐，谁于唔言。偶思当世之所疑惑，前贤之所未及，各为一论，谓之《穷愁志》，凡三卷。

③胡引：暇豫歌，《国语 晋语二》：暇豫之吾吾，不如鸟乌。人皆集于菀，己独集于枯。

④曾注：背索，张平子（胡案：张衡）《西京赋》：走索上而相逢。李善注：索上长绳，系两头于梁，举其中央，两人各从一头上，交相度，所谓舞絙者也。

⑤胡引：侏儒相笑不争多，《汉书 卷六十五 东方朔列传》：（东方朔）对曰：“臣朔生亦言，死亦言。朱儒长三尺余，奉一囊粟，钱二百四十。臣朔长九尺余，亦奉一囊粟，钱二百四十。朱儒饱欲死，臣朔饥欲死。臣言可用，幸异其礼；不可用，罢之，无令但索长安米。”上大笑，因使待诏金马门，稍得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