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猪

妻的故乡在雄霸的秦岭山地，古朴的旧宅立于山明水秀之地。阳光很好的时候，无论节令置于何时，其灿烂的光芒总是刺得人张不开眼;雨季来临时候，云岚缠绕山间、若丝带萦于丽人项间;雪花飘舞时节，漫天里旋着的，尤如春日里随春风十里舞蹈的生命。

旧宅座北朝南。正南位置，是一株樱桃树。春天来的时候，樱花盛放，淡红的小花密密匝匝地开满枝头，引来无数蜜蜂与彩蝶。虬枝古朴且情意绵绵。麦黄时节，满树樱桃成熟，晶莹中透着灵珑。每每我回归乡里时候，便就坐在藤椅上，仅以自然的姿态，便可食得。间或有乡野顽童，掩面于樱树的枝影中偷食，妻也似而不见的含笑任顽儿们尽然获取。

东厢方向，是一片菜地。每至春耕，岳丈在大田耕作闲暇之余，总会很精致地将菜地耙犁得若锦绣般华丽平整。待盘整毕了的菜地，任很好的阳光照射两天，尽土地吸满了阳光，即开始播种。不大的田块，被岳丈分割成诸多单元，分别播下黄瓜、番茄、豆角种子，临近地畔位置，点缀了芫荽、葱蒜和葫芦。及至夏天，绿油油的各种菜蔬茁壮长出，一个季节的食用之余，也常常的送与乡邻分享。

西边朝向太阳落去的方向，是一株健硕的苹果树，临树以原木围起一座猪栏。平日里我与妻很少归乡，及到归乡时，原本空落的猪栏里，就有了毛色光亮的小猪。因秦地山区生长着茂盛的树木，猪的食槽亦是由原木刻刨而成。岳母便将平素里人口未食完了的饭菜和了青草喂食，在无剩饭菜喂食的时候，岳母便会以碾碎了的玉米掺了麸皮、菜叶喂食，所以小猪长得非常壮实。

    人云狗是最通人性且总是与主人的时运息息相关。其实猪亦如此。早年间，还在妻未考上大学时候，其念书的成绩，总是与猪的斤两相伴。一年岁未成绩好，一年成猪的份量就重，能换得许多资费;一年成绩稍逊，一年成猪的斤两就少了许多，自然的，生计就略显艰难些。妻第一年高考，因了腿疾，忍痛拄杖进考，其成绩自是不言而喻。名落孙山之后，那猪便就日渐消瘦。待得妻腿疾康愈，复归县中复读备考来年，因来年未卜，于一干人等忧心如焚、提心吊胆、受尽煎熬度日中，那猪便也就不思食料、郁郁寡欢，及到年关成猪出栏，竞生长得不堪，若成了精的猴儿。于是岳丈索性将那猪杀了，留作自食。

    许是食了猪精肉的缘故;许是岳丈更换了猪崽的品种;许是岳母的备加细心饲养;亦或是妻原本就是吃官家饭的命，那年的猪若吹了气儿似的生长着，到得妻高考完了，并以优异成绩高中、成为本村第一个拿得大学通知书的时候，那猪已生长得肥头大耳、足足有三百市斤重量，在岳丈、岳母、妻以及乡邻们喜笑颜开的欢乐之时，岳丈便就欢快的请来屠户，复将那猪杀了，将猪肉分送所有乡邻享用并又于集市中购来猪崽饲喂。待到妻念大学第一学期完结归家过年时，那新猪又出落成二百多斤的成猪。

  后来妻大学毕业分配省城工作，再后来成为了我的妻，再后来我们有了孩子。我们几年未回乡里，每至春节，总是岳丈一人来在城里与我们一同过年，岳母与几个弟妹在乡下。每次问及岳丈，如何不与岳母同来城里时，岳丈总是望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到，她就是放心不下那猪。我们也就信以为真了。

    待得我们的孩子日渐长大，过了三岁生日的那年，我们复又开始回乡村过年。孩子自小生长在城里，未曾识得过猪的真容。回归乡村，猪亦颇通人性地欢迎叫着欢乐着我们的到来。记得有一年归乡过年，孩子亦懂得与友好生命相交、感恩受人之惠，必得以己所心爱之物馈送的道理。许是我们平素常于孩子儿畔述说那年猪成精的故事，就在那一年吃年夜饭的时候，其外婆因为爱，将最好吃的食物尽数拈于他碗里时，孩子竞蹒跚着小脚，旁若无人地自行来在猪栏边，一古脑地将碗中佳肴悉数倾倒之猪食槽内，引得我们大人们由不得地笑得前仰后合。那猪则欢喜地‘叭哒叭哒’地尽数吃尽，然后声嘶力竭力竭地唤叫以图再食，而在孩子欲要端盘拽碟又要喂它时，则被我嗔喝住未行再往。此一幕至今忆来都觉得心头暖暖的。

    再后来，岳丈一家全部搬来城里生活，猪便没有再养。但猪这个灵物和养猪时带来的祥和，至如今都难以忘却。而今岁月过往，世事如梭，我即将步入退休之年。在妻询问我退休后有什么打算时，我很确定地、斩钉截铁地曰;‘我要喂猪去’。妻也充满了坏笑地谑我;‘你呀，就是个猪’。

    想想也是，自妻嫁我，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细心操持家道并精心调治我的生活，使得原本羸弱的我变得人强马壮，妻不正是以一颗养猪心在细心喂养着我么？所以说在妻的眼里能成为一头猪，原本是很幸福的事呢。

    2018.01.31于猪无畏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