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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包鹅蛋

2020-03-03  本文已影响0人  老赵_6d53

作为“知青”插队落户,住在老乡家里。

房东大爷姓尹,五十多岁,在家里的兄弟中排行老二,我们也就跟着晚辈们一起喊他二大爷,喊他老伴二大娘。

二大爷家有三间草房和三间新盖的砖房。三间草房在前,三间新砖房在后,围成一个院子,中间有一块很大的菜地。我和另外两个“知青”住在前面草房的东屋里。

二大爷和二大娘都很爱整洁,那院子经常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院里养了几只大鹅,鹅的羽毛雪白,像狗儿一样有看家护院本领,若有生人进来,它们便呃呃叫着,向前伸着长脖子,做出攻击状。鹅生的蛋很大,呈淡青色,一个鹅蛋大约有两个鸭蛋的分量。二大娘把鹅蛋攒起来,到集市上换些买油盐的零花钱。

二大爷家有三个孩子。大哥有一点智障,二哥在离村子不远的煤矿上当矿工。最小的是女儿,叫小莲,十四、五岁。像许多小说中描写的农村少女一样,圆圆的、红红的脸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颈后挂着一条又黑又粗的辫子。小莲已经辍学,在家里帮做许多事情,喂猪,喂鹅,侍弄菜地。她的头顶上经常会粘着些草屑,一双手很粗糙,十根手指像红萝卜一样。

二大爷家盖那三间新房子,是给大哥和二哥娶媳妇用的。在当时的村里,能够盖起砖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为了盖房子,几乎耗尽二大爷和二大娘半生的心血和努力。二哥结婚住了新房子的西屋。东屋留给大哥,希望有了梧桐树,能招来金凤凰。

二哥当矿工,很令村里的年轻人羡慕,因为可以每月领工资。二哥一米八左右的个头,身材魁伟。由于常年在煤井下见不到阳光,又经常洗澡,看起来很白净。可是无论如何清洗,眼睛睫毛附近是永远无法洗干净的,因此眼睫毛上总有一圈黑线,像是有些女人为美容而纹的眼线一样,显的眼睛大而有神。二哥为人豪爽,那时村上的人抽烟都是用烟叶子卷起来抽,二哥时常会从包里摸出“大生产”牌的香烟分给大家。

二嫂是镇上人家的孩子,是镇上有名的美女。朱唇皓齿、柳叶眉、丹凤眼,身材婀娜,皮肤细白,有点像日本女人。传说她有日本血统,奶奶是抗战胜利时留下来的日本遗孤。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有日本血统,所有才长得像日本人,或是因为她长得像日本人,才有了这样的传说。只要二哥下夜班,便见不到二嫂的踪影了,他们屋的窗帘拉得严严的,有人说是二哥在补交因上夜班而欠交的公粮。若二哥上白天班,二嫂无所事事,饭也懒得做。已经和二哥一起分开开伙了,可还是常到公婆这里混饭吃。每到这时,小莲会翻着白眼说 “不会自己去菜地里摘些菜呀!”那时的农家饭,也只是从地里摘些新鲜瓜菜蘸着酱吃。二嫂为了讨好这个厉害的小姑子说 “小莲,我有条裙子不想穿了,给你拿去穿吧。”小莲没好气地说 “不要,我穿不下。”的确,小莲虽然只有十四、五岁,可腰身是要比二嫂粗一点。

东北农村的冬季是清闲的。

那年冬天,村里请来了二人转的戏班,全村男女老少都去看戏了。我对二人转不太感兴趣,一个人卷缩在温暖的炕上,盖着被子读小说。外面很静,雪下得很大。远处隐约传来阵阵演员们高亢的声音和观众们的喝彩声。房门轻轻地开了,从大约一米左右高度的地方,飘进一缕清清蒸汽,接着露出一点点蓝色花的碗边,几根像红萝卜一样的手指捧着大碗,跟着大碗进来的是小莲。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径直走向桌子,轻轻地放下,回头看我一眼,对着大碗努了一下嘴,没说什么,转身离开,冲进雪里,看戏去了。

大碗里是荷包鹅蛋。两个鹅蛋汤汤水水盛了一大碗,放了很多糖。

十年后,带着三岁的儿子回村里看望二大爷一家。刚一进院子,被鹅叫声惊扰,二大娘走出草房的西屋,一眼便认出了我,喜出望外。

我拉着儿子说 “叫奶奶。”

“唉!” 她清脆地答着,眼里笑出了泪花。

“多俊的孩子啊!来,奶奶给你煮鹅蛋吃。”

蓝花大碗,两个荷包鹅蛋,放了很多糖。

“二大爷三年前去世了。

老大娶了媳妇,是前村的,姑娘有点残疾, 娘家不放心把女儿嫁出去,一定要找个入赘的上门女婿,老大去当上门女婿了。你离开这儿的第二年,老二上班的矿上出了矿难,瓦斯爆炸,他们一班十几个人都没上来,尸体都没找着。二嫂没过多久就改嫁人了。小莲嫁给了村书记的儿子,是个回乡的转业军人。她能常回家来看看。”

二大娘还住在草房的西屋,那砖房已空闲下来很久没人住了。

说话间,听到屋外有声音喊 : “妈,我把磨好的米搬回来了。”

十年不见,小莲成熟了许多,没有了少年时的婴儿肥,圆脸变得有些清瘦,颈后的辫子剪了,留着短发,一双大眼睛已不那么明澈,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见到我,大敕敕地说 “算你有良心,回来看看。你们那班人没几个回来过。”

看到我儿子,轻轻地说了一句 “可没爸爸年青时帅。”

临别二大娘要送我们到村头,我坚持不要。小莲说 “妈,就让我代你去送送吧。”

车子开出很远了,从反光镜中还能看到小莲站在那里的身影。

渐渐地,那身影消失在了车后扬起的尘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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