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顶之上(第二章之春风化雨)

第二章 春风化雨

——东方启明，西方长庚

7月1日 0900 宾墟基地司令部一号楼顶楼，联席参谋机要室。

凌尊面前摆着一殷大幅的舰操纸，右手食指拇指捏住一支铅笔，食指中指掐住分规，凌尊眉头紧锁盯着舰操纸恨不得人能钻进去。凌尊保持这个动作已经有几个钟头了，整个机要室的参谋们皆埋头工作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知道凌首参正在潜心研究针对R国火力攻势的拦截方案，万万不能打扰。

“砰”机要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声音大得像一声巨雷一下撕破了机要室的平静，大家纷纷抬头看看是哪个倒霉的撞枪口上了。一脸惶恐的小战士，“啪”一下行个军礼，说道：“报告凌首参，司令部通知您今天1800前到海狼41号报道，明日进行舰长考核。”凌尊手里依旧在纸上比比划划，仿佛完全没有听，随口回一声“嗯”。办公室的人们互相交流个眼神，各各疑惑不解，却也不敢议论。

小战士关门，退出机要室，走了几步，却听见走廊那头传来一声——“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机要室里，参谋们看凌尊终于松下神来，这才敢围上去，舰长考核从来都是提前数月便通知方便各部做好准备，今天这突如其来的考核着实奇怪，众人忍不住八卦起来。

燕越罗开口道：“尊哥，这个时候让你舰长考核，是要让你官复原职啊！”大家一听，这才觉得拨云见日，燕大将军的女儿就是不一样，一下参透玄机。一时间，机要室里活跃起来，众人一下忙着给凌尊贺喜，一下又连夸燕越罗聪明睿智，可不热闹。

凌尊笑笑，对众人的奉承不置可否。复位？别人看不透，司令这招自己何尝看不出来。

半年前，司令终于逮到机会将自己调任联席参谋使自己离开了主官岗位。联席参谋会负责全部训练作战安排，看似实权在握，实则其中位阶差别极大，从少校到上校不等。原本首席参谋栾英在时，司令将自己的实权压到中校，之后父亲便令701厂加快赶工，海狼42号提前舾装。玉衡大队一时竟派不出人担任舰长，只得平调栾英任舰长。首席参谋位置虚空，凌尊自然补上，在凌十一的操作下，凌尊明降暗升，司令心中自是十分不快。如果让凌尊一直在参谋部待着，凌家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大，司令迟早会被彻底架空。凌尊虽然曾经担任舰长，却因为当时尚未年满三十，太过年轻而参加不了舰长考核。

此次的考核看似是一次机会，实际却是司令插向自己的一把刀。凌尊年纪轻轻爬到如此高位，虽然能力超群，可在背后指指点点等着看笑话的人可不少。如果考不过，自己降为副舰长不说，凌家的面子必定受损，甚至会惹来社会舆论的非议。如若自己考过，海狼41的现任舰长何方前几日被司令派出学习，自己必定要代理一段时间41号舰长，而这段时间也够司令选出一个心腹来接任首席参谋官的位置了。凌尊苦笑，此次考核怕是不简单了。

绝顶之上(第二章之春风化雨)

1700 宾墟基地1号码头，海狼41号。

随着一声礼哨，代理舰长凌尊登舰，和上次来海狼41不同，此次无人在飞行甲板分区列队，也无通信员过来拎包，凌尊反倒觉得自在，拎着自己的黑色皮包径直走向舰长室。

舰长室的桌子上已经陈放着此次考核的计划，扉页上印着考核组的人员名单，凌尊拿起计划研究起来：

考核组组长：玉衡大队司令员殷文正准将，组员：……，纪检组组员：……

凌尊无奈，舰长考核素来不过是走个过场，此次竟然有劳司令员亲自出马，还带了这么多人马来挑自己的毛病，这个纪检组更是闻所未闻，难道自己还会考核时当面向司令员行贿不成？凌尊苦笑，来者不善，不过意料之中，见招拆招随机应变吧。

研究完整个方案，已经是1800。过了饭点凌尊却并不觉得饿，接下来便是召集航海干部制定方案了。在舰长桌的右手边便是全舰广播，凌尊按下通波键，广播到：“全体航海干部到舰长房间，全体航海干部到舰长房间！”

安芷兰正在海图室画方案图，画的焦头烂额，此刻听到广播更是焦躁，忙丢下笔，冲到舰长房间。

跑到门口，站定，深吸一口气，敬一个标准的军礼，“舰长，航海分队长安芷兰报道！”凌尊抬首，是她？安芷兰看凌尊不说话，不知是进还是不进，只得愣在门口。凌尊指指身边的椅子，说：“进来坐下吧！”首长旁边，坐自然是不敢坐的，安芷兰在舰长桌旁站得笔直准备受命。

凌尊沉吟片刻，问道：“这条舰就剩你一个航海干部了？”安芷兰有些窘迫，自己也是今日中午才知道明日要出海保障凌尊舰长考核，王中校前几日被派出去学习进修，而狄上尉则被派出去随海狼34号出海大西洋，皆不可能赶回来。现在只剩自己，凌尊必然是怕自己保障不力，便回到：“王上尉和狄中尉都被外派出去了，现在只剩我，不过我已经在申请别的船的航海长过来了。”

凌尊苦笑，真是没想到这帮人这么狠，为了对付自己竟然支走其他航海干部，只留一个刚毕业的中尉，这航海长恐怕也是不可能申请的过来了，便说道：“没事，不用申请了，我相信你一个人可以。”对于安芷兰，凌尊自是不信，只是自己当初也是航海干部出生，当年什么都不会的时候，越是被人责骂越是紧殷出错，倒不如鼓励鼓励安芷兰。

安芷兰却是信了，自己职位低、经验少，又是个女子，这半年多里，受了很多怀疑、责骂，凌尊是第一个对她说出“我相信你”的人。虽然只有几个字，但从凌尊的口中说出却有千钧之力，令安芷兰感动不已。

凌尊拿出计划，“你坐这儿吧，还要一起研究方案。”安芷兰连忙坐下。计划安芷兰早已烂熟于心，虽然此次计划比往日繁重，但安芷兰前几日刚跟随王中校保障了何方舰长的考核，对所有流程都心中有数，很快便与凌尊敲定了考核方案。

凌尊盯着方案头也不抬，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可以，你走吧。”安芷兰忙起身，敬个军礼，退出门去。明日0600便要离码头，安芷兰还要回到海图室完善方案图。

安芷兰走后，凌尊凝神看着计划。曾中尉毕竟年轻，只当这是个常规的考核，自己却看出了这份计划中的险恶所在，便打开笔记本电脑，自己开始拟定考核操演方案……

7月2日 0000 海狼41号舰长室。

凌尊终于制定完方案，合上电脑，揉了揉酸胀的双眼，准备冲凉后边歇息。

洗浴完，坐在床边，昏黄的灯光下，凌尊健美的上身发出淡淡的银黄色的光，刚出水中的身体正一点点氤氲着蒸汽。

躺下，闭眼，很累，却睡不着。自从当上舰长那日起，凌尊便开始失眠，今夜也是如此。凌尊知道，为了明日的考核，自己必须好好休息。可越是这样，越是睡不着。

凌尊想起了言青阳。自己小时候是在天市大院长大的，读书、生活皆在此，小伙伴不多，只青阳、芳音、昴星几人，其中自己与青阳最是要好。青阳阳光、单纯，可如今……如果当初南行云从Y国回来，自己没有和青阳疏远；如果当初父亲他们做那些事的时候，自己能够阻止，青阳便不会死得不明不白。可谁又知道这一切不是南国英的局呢？南行云回来的巧，言家事出的也蹊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己现在似乎也在局中越陷越深，说不定有一日自己也会像青阳一样……

凌尊越想越烦，索性起床，披上月白色的长袍，走出去吹吹风。

凌尊慢慢踱向驾驶室，想起自己当初刚毕业到玉衡大队时也和安芷兰一样是个中尉航海分队长。那个时候还只有海狼2系列，船体还是开放式的，每个住舱都有舷窗，透过窗户便能看见满天的星子。从前的航海干部便是“御海司星”，自己能够分辨出夜空里的每一个星星，想起星名背后的美丽传说，就会沉醉其中，忘却很多烦恼。

0100，海狼41号驾驶室。

凌尊到达驾驶室已是凌晨一点了，推开通往外面的水密门，发现舷外竟然还有一人。凌尊不禁喊出声来：“安芷兰。”

安芷兰猛地回头，凌尊此时才发现她和平时大不一样。苍白的脸色变的粉红，尤其是两片娇唇更是鲜嫩如血，细长的丹凤眼不像平日炯炯有神而是迷离朦胧，让人看的意乱情迷。

安芷兰看见凌尊，一下扑过来，吓了凌尊一跳。“嘘——，可别告诉别人我在这儿喝酒。”

凌尊看安芷兰一脸认真的警告自己，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这舰上现在的最高长官便是自己，还能告诉谁去。

安芷兰看凌尊笑了，生气道：“你笑什么？你不知道失眠的时候，喝着就看着星星才能睡着吗？”

凌尊何尝不知道这样的感受呢，凌尊倚在栏杆上斜着身子看着安芷兰，不知为何感觉自己也有些醉了。安芷兰顺势倚到凌尊身边，也学做凌尊的样子斜着身子睨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个男子真可爱真好看，比天上的星子还要好看。

两人的鼻尖几乎要挨到一起，凌尊甚至能够感受到安芷兰的呼吸落到自己脸颊上。这个距离已经大大打破了凌尊的心理安全区，凌尊却没有觉得半点不自在。他看着安芷兰越来越好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工作时的她沉稳踏实，平时又清净高冷，现在的她……

凌尊见过各种各样的女子，却没有一个有安芷兰这样特别，心中涌现出诸多疑问和好奇，问道：“你一个姑娘怎么会来这里？”

听到凌尊的问题，安芷兰的眼神慢慢淡了下来，“因为我父亲20年前也在这里。”

凌尊一想，也是，几乎所有的玉衡指战员都毕业于帝国海军指战学院，而上这所大学必须要至少一名下议院议员的推荐信，“不知道你父亲现在官拜何处呢？”

安芷兰冷笑一下，突然激动起来：“我和你们这群人不一样，我，安芷兰，可不是什么二代、三代。我父亲当年只是个农民的儿子，为了念指战学院拿性命和首长立下军令状才换来一封推荐信，可你们却把他除了军籍，现在父亲更是……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得以今日和你们站在一起。我、我们，不比你们差。”

凌尊愣了，没想到安芷兰竟然有这样的出身，想来她平日的清冷高傲恐怕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厌恶，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怅然。

安芷兰一把抓住凌尊的手，手心冷冷的汗沁到凌尊的手掌心之中。安芷兰昂首指着星空，说道：“你看，这是心宿二，这是织女一，这是天津四。你能看见这些星是因为它们是alpha亮等星，那黑的地方呢？黑的地方就没有星了吗？不是的，只是那些星太远，所以你看不见，并不是因为那些星不够亮，更不是因为他们不存在。连星星都有星等……”说着说着，安芷兰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渐渐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覆住了安芷兰的双眸。

她似乎睡着了，捏着自己的手一点点松脱，凌尊下意识紧紧攥住安芷兰的手，歪过头凑到安芷兰耳边说道：“你知道吗，等黑夜结束，太阳从东方升起，便会照亮这世间的一切。”

咸湿的海风撩起安芷兰耳边的碎发，柔软的发尖触过凌尊的朱唇，似乎触到凌尊的心底。凌尊突然希望这片刻能够成为永恒。

良久，安芷兰微微抬起头，她看见海风拨开了凌尊的衣袂，露出胸口一片雪白的肌肤在夜色下闪着微光。安芷兰伸出手去，指尖触到凌尊胸膛的一瞬间，仿佛石子没如春水，漾起圈圈涟漪。

“你，会是太阳吗？”安芷兰问凌尊。

凌尊一阵颤栗，自己虽是情场老手，却从未有过这样的触觉，宛如触电一般。凌尊的大手覆住安芷兰的小手，将它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胸口。安芷兰感到凌尊强有力的心跳，就像今晚的海潮一样一浪一浪的涌向前去冲击着堤岸。

凌尊说道：“我，喜欢金星。”

安芷兰凝视着凌尊的眼睛，漆黑的眸子似乎藏住了星辰大海。安芷兰觉得凌尊的眸子流光溢彩，有些炫目，身子一软便像一枚花瓣般飘落到了凌尊的肩窝里。

凌尊感觉身上一沉，心中一紧。左手紧紧握住安芷兰的手，右手顺势揽住安芷兰的腰，让安芷兰柔软的身躯安生的瘫倒自己的身上。凌尊的下巴抵着安芷兰的头顶，细碎的发丝混着清凉的海风钻进鼻中，让人舒软、放松。凌尊听到安芷兰的声音从自己的胸口中钻出：“东方启明，西方长庚。”

凌尊抬首望天，此时夜最深，天空就像个黑暗魔窟，自己能成为那东方启明、西方长庚的金星吗？

7月2日 0600 天气多云，南风3级，能见度>5海里，海狼41号驾驶室。

“叮！叮！离码头部署！”安芷兰被刺耳的铃声惊醒，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海图室的沙发上，头像注了铅一样沉沉的下坠。安芷兰晃晃脑袋，清清神，奋力爬起来，走进驾驶室。还好，虽然首长们都已经上来了，但离码头考核还没有正式开始。

安芷兰仔细核对潮汐表和传感器显示的测量数据，确认无误后，便向代理舰长凌尊报告：“报告舰长：吹拢风4米每秒，涨潮流3节。”

凌尊背手站在舷外，对风流情况早已心中有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今天不是大潮日，流速并没有这么大，安芷兰留了一个心眼故意多报了两节。流速大小凌尊自然心中有数，3节是报给考核组听的，只有流速越大，舰船才越难操纵，才越能体现出凌尊的水平之高。

事实证明安芷兰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凌尊所有的指挥口令干脆利落，只两三个口令便将海狼41一条两百多米长的巨舰平稳的驶离了码头。

凌尊眼见着最后一根缆绳被解开，便转身进了驾驶室，一下便看见立在另一舷的安芷兰，她，应该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吧？

安芷兰发现舰长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立马站直，用力一点头。事实上，安芷兰却是将昨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此刻对这位代理舰长只是满满的崇敬。

凌尊见安芷兰一如往常，她果然是忘了。昨夜安芷兰是因为酒醉，而自己却是心猿意马、意乱情迷，做出了越轨之举，安芷兰能忘掉是件好事，可为什么心里却有一丝失落呢？凌尊朝安芷兰一点头回礼，扭过身去大手一挥：“海狼41号，出发！”

考核项目一项一项的过去，安芷兰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此次考核与何方舰长的考核时隔不过几日，但每一项的考核标准却大不一样。对于凌尊，考核组显得尤为苛刻。凌尊却还是丝毫不见慌乱，每一项都完美通过。今天殷司令的态度也很奇怪，平时司令性子急话也多，看到哪里不好的便会破口大骂，而这回却一直沉默不语，安芷兰感到首长椅附近的气压都特别低沉。

1700，天气阴，东南风4级，能见度>5海里，宾墟基地外10海里，海狼41号代理舰长凌尊舰长考核第六项——抛锚。

安芷兰在驾驶室站了整整一天时间，累到几近虚脱。抛锚是今日最后一个项目了卯足了劲，加油！安芷兰在心中暗暗给自己鼓劲。

“报告舰长：锚位XX°XX′.X N，XXX°XX′.X E，进入航向XXX。”安芷兰报出了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的抛锚计划。

凌尊尚未发话，司令突然厉声问道：“谁让你自己选锚位了？锚位我已经选好了：XX°XX′.X N，XXX°XX′.X E。”

安芷兰一下愣了，从来锚位都是航海干部选定即可。司令的话并不敢怠慢，连忙记下位置标到海图上，重新制定抛锚计划……不对，这个锚位有问题，不仅水下坡度大锚爪很难抓住，而且附近根本没有可以用于制定抛锚计划的导航标志。

凌尊见安芷兰迟迟不回话，心中一沉，问道：“曾中尉，怎么了？”

安芷兰此刻若是直接说出司令所选锚位问题所在，必定会大损司令面子，得罪司令；可如果不说，这样的锚位几乎不可能抛锚成功……只犹豫片刻，安芷兰开口道：“报告首长，我水平有限，对这附近海域不熟悉，做不出抛锚方案。”

话音刚落，司令震怒，顺手抄起一本厚厚的书册，一扭身，狠狠地甩向安芷兰，呵斥道：“什么玩意？！连这都做不出来？！”

飞旋的书册急速的在驾驶室划出一个流线，就像飞镖一样打到安芷兰脸上。安芷兰只觉重重一下如刀劈斧砍般，差点被击倒，踉跄一步，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子，沉声道：“报告首长，我毕业未满一年，未通过上岗考核尚不能独立保障航行，自然做不出来。”

安芷兰说的平静自如，驾驶时却一下骚动起来。这里所有的人都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这么直勾勾的顶撞司令员，如此这般理直气壮、淡定自如，不禁小声议论起来。“难道她不想混了？”“恐怕是家里关系大的很，不把司令放在眼里。”“能大过司令，司令可是有总统撑腰的人。”“我看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不是不怕虎，是真虎……”

司令此次根本就没有打算让凌尊通过考核，无奈此前种种苛刻的考核标准都没有难住凌尊，这才出此下策。本以为抛锚一项凌尊必定考核失败，没想到却杀出来一个不知轻重的黄毛丫头搅了自己的局。自己虽是司令，但安芷兰以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自己并不符合单独保障出海的要求，如果一味相逼安芷兰，一方面这个死丫头却是什么都不会显得自己倒是气小，另外一方面自己支走另外的航海干部独留安芷兰一人本也不合规定，值得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好吧，那便按你的锚位来吧。”

凌尊忍不住回头望一眼安芷兰，她苍白的脸上红了一大片，刚刚那一下真的很疼了。

安芷兰看见凌尊望向自己，便开心的笑了，凌舰长这一关终究是过了。

凌尊见安芷兰冲自己笑，心中一阵抓痛，不忍再看，连忙回头。

安芷兰，司令员的刁钻锚位是冲着我凌尊来的，你为了我当着众人的面受辱，竟然还能笑出来，你这女人……

凌尊根本没想到，司令会冲安芷兰发这么大的火，看见司令员抄起书来的时候，心头一紧，差点拍案而起。但想到自己越是替安芷兰说话，司令越是会生气，才强忍住怒火没有发作。凌尊顿时觉得自己很无能，自己一路从基层摸爬滚打至舰长，也曾遭过不少白眼和羞辱，可如今却让一个姑娘替自己受过，心中悲恨不已。

殷文正，今日之事，我，凌尊，记下了。

1800，宾墟基地外10海里，海狼41号。

“锚位稳定！”安芷兰报出今晚最后一个口令，便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一下瘫倒在海图室的沙发上。安芷兰此刻累得只想能够昏睡一百年。

“起锚部署！”司令员突然发声，不仅是安芷兰，驾驶室的参谋们都惊呆了。

一个参谋提醒司令道：“首长，今日考核项目都已经结束了。”

“考核项目就剩明日的跟随航行了不是？倒不如今日一鼓作气考完，你说呢，凌舰长？”司令看向凌尊，笑的不怀好意。

凌尊心知，司令看似在询问，实则确实不容拒绝的命令。跟随航行由一船担任前导舰，前导舰给跟随舰下达指挥口令，自己必须按照前导舰的口令操纵舰船紧跟前导舰。跟随航行本不是什么很难的考核项目，但为了与前导舰保持一条直线，跟随舰必须能够看到前导舰的后锚灯杆，而此时夜幕降临，即便有船灯，前导舰的轮廓也是昏暗难辨。可自己这些年爬到舰长的位置，经历诸多磋磨历练，面对这样的挑战也是绝不会畏惧的。司令，你今日召集这么多人，对我百般刁难，无非是想证明我有今日只不过靠的是家族福荫，名不副实，那我就将计就计，让你看看我这舰长之位到底是怎么来的。

“晚上跟随航行难度最大，看来司令是格外看重我，才让我有这展现操船技艺的机会，凌尊乐而受命。”

司令一愣，撇嘴笑笑，“这前导舰海狼31号的舰长和我说了，他们想用密语给你们发指挥口令，凌舰长可要做好准备啊。”

密语？凌尊虽是舰长，密语翻译却并不是自己的专业所在，而是由船上的作战军官负责。可整个玉衡大队人尽皆知，海狼41号由于列装不久，尚未参加过绝密任务，更是从来没有用过密语本。凌尊心中不禁慌乱起来，却还是沉下气，扭头问道：“舰上可有会密语的？”

驾驶室的作战军官们面面相觑，末了，一个年长的少校军官答道：“报告舰长：我们尚未执行过绝密任务。”

司令见正中下怀，指指自己面前厚厚一本密语本，得意洋洋地说道：“这31号的舰长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也不能为难你们啊，这个密语本你们拿过去学吧，一刻钟之后我们再考。”

作战军官们看着那砖头般的密语本哪敢接手，一刻钟怎么可能记住，最后只会破坏凌尊的考核。法不责众，可出头的椽子可就要先烂了，谁都不敢得罪凌尊这个“超级官二代”。

司令扭头，看见作战军官们畏畏缩缩的样子，戏谑道：“你们可别害凌舰长考核过不了啊。”

凌尊心焦，但也知道司令是故意为难，并不指望作战军官们。凌尊看向船外，黑云压顶，东风阵起，海天之间也涌动着不安的气息，今天这关怕是难过了。

安芷兰见无人敢上前，时间只有不到一刻钟了，凌尊看上去还是那么淡定，但他的心中恐怕也是很焦急的。安芷兰打量了一下密语本，心中盘算片刻，走到司令面前，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来试试吧。”

司令大吃一惊，他根本没想到有人敢接招，但看到安芷兰一脸青涩，顿时就安心了，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而已。

凌尊也没有想到安芷兰竟然会在这时挺身而出，这个密语本他怎么可能在十五分钟内学会呢？

安芷兰接过密语本，他知道自己这并不是在逞强。刚刚她大量这本书的侧面发现它是词典构造，而跟随航行能用到的词语不过一两百，只要找出有关词汇记住对应的密语，剩下的问题应该不大。可找出词汇后，安芷兰才发现密语比自己想象中的难多了，所有密语都是由数字和符号组成，没有丝毫规律。

时间只有不到十分钟了，最多只够自己把找出来的密语看一遍。

安芷兰闭目，沉思凝神。实际上安芷兰并不是天资聪慧之人，小时候念书的时候，无论怎么努力却还是赶不上别的同学。从那时起，安芷兰就咬牙苦练，既然自己不聪明，搞不明白难题的解法，那就把所有的东西都背住总行了。为了能考出高分，安芷兰几乎被掉了所有的教材和题集，当年才得以以全校第二的成绩考上了帝国海军指战学院。所有人都夸安芷兰聪明、运气好，却没有人知道这些年她付出了多少努力。而在这样的过程中，安芷兰渐渐变的记忆力超群。

人脑每个功能区记忆力的容量是有限，所以安芷兰首先将所有密语一分为三，分区记忆。

第一份使用画面记忆。安芷兰发挥想象力将所有字符形变为能动的图案在组成一幅幅鲜明的动画，每一个动画代表一个词汇、一个指挥口令。所有的动画再按照逻辑顺序连起来，就变成了一部靠安芷兰想象力构成的电影，而由于这个电影全部由安芷兰的头脑创造而出，安芷兰就能轻易的记住电影的画面，也就记住了这些密语。

第二份使用声音记忆。首先将字符编码，正好16个字符对应16个音阶。所有的密语连起来，就成了一个曲谱。然后再将指挥口令填入曲中，变成了一首曲子。

第三部分通过重复来记忆。人如果重复一个动作29次，那这个动作就会成为条件反射般的存在。但是现在时间紧迫，容不得每个词重复念29遍，安芷兰便口中读着、脑中想着、眼睛看着、手里写着，一遍变抵上四遍，重复个四五遍，字符组和指挥口令的对应关系便会在脑中形成短暂的神经链接，安芷兰听到字符便能条件反射的将它们翻译出来。

时间分秒流逝，安芷兰全神贯注，大脑飞速运转，口中念念有词，手下也是笔耕不辍。驾驶室一下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皆望向安芷兰，她看上去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不知道一刻钟之后她到底能不能记住。

有人问过凌尊，什么样的女人最好看？凌尊不假思索的回答：“认真的女人。”对于凌尊来说，安芷兰实在算不上什么大美女，此刻又面容憔悴、发丝凌乱，但凌尊却突然在安芷兰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美的力量。曾经，凌尊也认为，美丽是像范冰冰一样精致的外表魔鬼的身材，或者是像刘亦菲一样优雅的谈吐迷人的气质。美丽，从来都不过是男人们安给女人的标签。而现在，凌尊方才觉得，一个女人可以不用外表精致，不用举止优雅，只是单单往那里一立就可以让人为之倾倒。

凌尊看着安芷兰便觉得心安，不管别人怎么想，他相信安芷兰，是真的相信。

司令悠哉悠哉的翘着二郎腿，看一眼船钟，说道：“到点了，通知海狼31开始考核。”

安芷兰合上书，吐了一口气，时间太赶，虽没有全部记住，至少也有个七七八八了。走到信号台旁，拿起话筒准备接收海狼31发出的指挥口令。安芷兰紧殷的不行，感觉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毕竟是凌尊最后一项考核，成败都在自己了。凌尊今天的每一项考核都过的不容易，自己可不能……

突然，凌尊从舰长椅上站起来，走到安芷兰身旁。安芷兰吓了一跳，黑暗中看到凌尊熟悉的清俊面庞，心似乎突然安定下来。凌尊轻轻握住安芷兰的手，说道：“没关系，我相信你。”

凌尊的指尖触到自己掌心的感觉怎么这么熟悉，这么温暖，就好像有一股力量顺着指尖传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相信我，我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呢？

话筒另一头传来海狼31号的指挥口令：“***********”安芷兰一个激灵，迅速用笔记下听到的字符，一一翻译给凌尊听。凌尊接到指令，便立即下达口令：“左舵十，航向180。”虽然前导舰的轮廓模模糊糊，但是凌尊却还是凭着舰尾的尾流，一路紧跟前导舰。

话筒的另一头不断传来口令，安芷兰立即翻译，凌尊受令操船…….整个跟随航行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驾驶室的人很多却没有人敢发出声音，大家怕影响到安芷兰听声，更是被安芷兰惊得目瞪口呆。殷司令听的比安芷兰还要认真，由于话筒是外放的，司令也能听到安芷兰翻译的密语是什么，他并不相信安芷兰翻译的是对的，但是几乎每一句安芷兰都翻译的准确无误。

殷司令越听越是恨得咬牙切齿，在这么下去只会凸显凌尊和安芷兰的水平高超。猛地一拍首长椅的扶手，司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了，通过了。曾中尉干得不错！”

安芷兰放下话筒，高度紧殷的神经一下松弛，只觉得自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一下散了架。

凌尊扭过头来，冲着安芷兰笑了。凌尊常笑，安芷兰见过他客套的笑，浅浅的笑，却是第一次看见他开心地笑。大大的眼睛弯成一片桃花花瓣的样子，微微上扬的眼角似能勾走人的魂魄，两片朱色薄唇扯向两边宛若明月下弦，那么纯粹，那么安然。

凌尊没有说话，他对安芷兰所有的感谢和欣赏都包含在了那个笑中。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姑娘，就像仙女一般，有着春风化雨的魔力，自己似乎也被这股魔力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