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实在抱歉

用伪装来迎合这个社会，再简单不过，但要超越那种自我分裂的挣扎，却又困难至极。

《人间失格》与它的作者太宰治以相互成全的方式流传了70年，1948年6月，即《人间失格》完成后次月，太宰治便携情人投湖自尽。这是他一生中的第五次自杀，这一年，他39岁。

《人间失格》（又译《丧失为人的资格》）这部遗作在太宰治的作品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同时被认为是作者一生挣扎的映射。书中主人公的经历与作者本人的人生轨迹高度重合，令这部作品也被冠以“自传体小说”之名。

它没有波澜壮阔的故事，没有作者的炫技，更没有强烈的戏剧矛盾，就是用写实的方式来描述着主人公挣扎、恐惧、逃避的一生。但是它却有着一本好书的特质，吸引读者不断深入地读下去。

1

主人公叶藏生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里，从小不愁吃喝生计，但却被文明而拘谨、虚伪而冷漠的家庭气氛笼罩着，使他对人的生存目的充满困惑。因此，他从小就开始对人类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感，对人际交往中的虚伪感到厌恶，但却故意出洋相或者装疯卖傻的来取悦身边的人，时刻伪装自己，伪装着需要别人，伪装着满足别人，但是他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是格格不入的。

他自述：“只要是别人送给我的东西，无论它多么不合我的喜好，我也不会拒绝的。我对讨厌的事不敢说讨厌，对于喜欢的事，也如同战战兢兢地行窃一般，只能品味到极其苦涩的滋味，以及难以形容的恐惧感。总之，我甚至缺乏在喜欢与厌恶之间取其一的能力。”

而在离开家乡读高中期间，他从酗酒和与陌生女人风流中找到了逃离社会的安全感与表达自己的真实感。但是这些令他沉迷的堕落行为，使他作为正常人的资格被逐渐剥夺，他离主流社会的生活方式越来越远，并最终被完全抛弃。

但他同时又没有办法去抗拒这种生活，因为他必须找到一个出口去宣泄，去回避自己带着绝望的人生困惑。后来他想到了死，他与酒吧穷酸的陪酒女相约一起跳海殉情，可陪酒女死了而他被救活了，但是正统的家庭无论如何再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孽子，将他关在家庭之外。

家庭将他向外推出一步，他就离深渊又近了一步，他开始更加严重的酗酒，然后寄居在各种女人的家里，靠典当物品来买酒喝。

这期间他遇到了一个心地善良、对人充满信任的女孩，他心动了，开始对未来充满了向往，开始试图摆脱自己曾经堕落的行为。如果说那个单纯的女孩是太阳，他本来也可以像太阳下的一小块阴影那样依附着她而活下去的。可是龌龊与黑暗的社会，容不下半点美好，单纯的女孩由于毫无心机和防备被一个猥琐的商人侵犯，叶藏初现曙光的生活又陷入了黑暗，他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和怀疑之中，把一切罪责都算到了自己头上，甚至偷偷喝下了女孩用于自杀的安眠药，想替她赎罪。

最后，随着年龄的增大，他仍然无法抵御现实世界对他的伤害以及给他带来的失望，在各种各样的现实面前，他找不到出口，只能听任酒精和药物的摆布，一步步走向堕落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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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说，太宰治写的东西阴暗抑郁，压抑至极，可我觉得对人性阴暗面的描写未必就是阴暗的。

对于一部文学作品本身而言，没有所谓阴暗抑郁、积极阳光之说，只看作品是否生动细腻，是否打动人，是否对情感和心理的描写令人感同身受，是否让读者更加深刻地挖掘和了解自己。

对于《人间失格》的主角而言，女人是他一生挥之不去的魔咒，从小就被同伴认可的异性缘，绝对是他的烦恼来源之一。从酗酒、殉情、药物上瘾、结婚离婚、画漫画都和女人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但却不是女孩害了他，而是女人揭开了他心理上恐惧而又脆弱的一面，从而导致一连串逃避现实的行为。

懦弱大都出自善良，而善良不一定出自懦弱。

虽然作品的时代背景是70年前战后的日本，但是我总觉得主角的行为以及立场在今天的中国也是随处可见。

为了和别人打交道，就算没有兴趣的事也要装作有兴趣。明明不认同别人的看法，却碍于情面点头称赞。

从喜马拉雅和得到等知识付费平台上，我们学习如何快速和陌生人拉近距离，如何在社会中好好说话，如何寻找共同话题。

就算是在仿佛可以畅所欲言的社交网络上，我们也会不自主地配合自己的朋友圈，发表相应的言论，分享别人可能有兴趣的话题。

当个社会化的人，或许很简单，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学会了那些演技。但在演技的面具与真正的自我之间，那道自我分裂的鸿沟，那个众多烦恼的根源，要想忘记又是多么的困难。

人间失格是不配为人的意思，是作者对世人所说，因作者觉得无法参与到这样虚假的社会中来，所以感到抱歉。但是这种抱歉其实一方面是在批判所谓的正常社会：不配做人倒不是真的不配，而是人太不堪，我做不了。另外一方面作者看到了人类本质的无意义，但是他并不像存在主义者一样，要靠自己去创造意义。他是彻底的失败主义者，人生只有失败这一条路，所以努力奋斗什么的，是很虚妄的，不如死了。

他无法理解究竟是除了他之外的每一个人都有相同地从未质疑过所做的一切，还是如同他一样掩饰着真实的自己，过着虚伪地和平生活。他对待自我、对待周遭都审视过于深刻，而这份深刻造成了他的压抑、沉重，和一次次想要通过自我毁灭寻求解脱。

“如今的我，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叶藏用这句话对他前二十七年的人生作出总结。其实人生从来都不可能大幸或者大不幸，夹在幸与不幸中间是一种常态。叶藏在27岁的时候将自己的精气耗尽，最后回归到一种不生不死的平衡之中。

而我开始怀疑，我们所追求的幸福是否真正的存在，还是我们会一直在幸与不幸之间挣扎过活。

叶藏一生都对人类的合理性抱有深刻的怀疑，而我们在年幼时同样对成人生活也是不理解的，但是必须遵从的社会秩序使我们慢慢被教导成为一个所谓的正常人，从此成为滚滚红尘中的被淹没的一份子。堕落是正常的反义词，我们一辈子都在挣扎地成为一个正常的人，其实每个人的内心或多或少都认为自己相当可疑，但很少有人认为这种可疑是正当的。

3

我们常说没有一顿饭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就再吃一顿。

但是，作者在文中这样写道：“实用性的苦恼，仅仅依靠吃饭就一笔勾销的苦恼，或许这才是最为强烈的痛苦，是惨烈得足以使我所列举的十大灾难显得无足轻重的阿鼻地狱。”如果人的痛苦只吃饭就能解决得了，那么人与动物就无区别了。

庸人吃喝为活着，智者吃喝为果腹。人生而为人，却只知道活着，一旦能够活在世上就可以放弃原则，自我麻痹压抑本性来求得生存，这样的人性就是最大的折磨。

虽然作者一再自贬不配为人，但分明是他冷眼旁观着人类的种种恶行，甚至如何让一颗灵魂窒息。写完这部小说，太宰治终于自杀成功，以此身践行了他对人类和人世间的绝望。

太宰治的小说大多传达了一个丑陋的人类形象，而人类到底是有多丑恶我还不清楚，我想至少人类是极度无聊的。一些没有创意的工作，一些所谓的安稳生活，没有激情只剩下勾心斗角。这怎么不叫人害怕，不让人悲戚。

同时，我不想让读过这本书，或者对轻生的人有鄙视之情，套用一句流行语：“站在道德的高地上，你难道就不冷吗？”

但无论如何，我们需要社会化的生活，也强烈需要有个人的心灵生活，如果能两者兼顾就算得上是理想的人生。就算很有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达到这个目标，但活在这个世界上，总需要一点理想来支撑吧。

附

附本书各个出版社不同版本的目录：

武汉社版本：人间失格、Goodbye、维庸之妻、阴火、满愿、候鸟、心之王者、秋风记、雪夜的故事、美男子与香烟。

云南人民社版本：人间失格、美男子与香烟、满愿、候鸟、秋风记、心之王者、雪夜的故事。

湖南文艺版本：人间失格、小丑之花、Goodbye、奔跑吧，梅勒斯。

陕师大社版本：人间失格、斜阳、微明、樱桃、太宰治年谱。

作品从数量上武汉社较多，但从作品分量上，陕师大社版本收录的全部都是太宰治的代表作，更有分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