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狸餐馆
原创
红狐狸
屋檐下的铃铛响得起劲时，阿男就知道，秋天到了。因为风变得更有力量，更不近人情了。
阿男就是在铃声响个不停的秋日清晨，接到一封来自遥远家乡的信。信是他的小妹发来的，只有短短几个字，但语气恳切：母亲病重，请务必回家。
阿男关掉店门，收拾包裹。天气冷了，他的毛皮商店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往年都是因为生意的缘故才没有回家，这次无论如何他也要回去看一看。
他把动物毛皮用草绳捆起来，放到柜子里。整理货物的时候他发现一张火红的狐狸毛皮，是上好的货色，冬天披上一定温暖得像火炉。
给母亲带着吧，让小妹给她做件过冬的衣服。阿男把狐狸皮放进包裹，锁好店门就出发了。
“如果走小路的话，今天傍晚就能到镇上，赶上最后一班电车。”阿男加快步伐，从偏僻的村子走进荒芜的原野。一路上除了喝了三次水，吃了几块干粮，阿男几乎没有停过。风吹着他朴实而红润的脸庞，他把半截脸埋在围巾里，鼻子里都是秋天的凉气。
他走过开着大片龙胆草的原野，淡紫色的龙胆草让阿男的路看起来更加忧郁。还有苍耳、鬼针草一类的种子附着在阿男的麻布衣服上，和阿男烦闷的心情一样，怎么都摘不掉。他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原野上只剩一些说不出名字的野花野草和低矮的荆棘丛。阿男孤零零地走着，暗蓝色的天幕渐渐落下，阿男恍惚觉得，自己似乎来过这个地方，或许是梦里出现的地方。
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起来，此刻他很想念母亲做的饭菜，热腾腾的红豆糕和放了麻油的蒸野菜，配上她亲手烙的薄饼……阿男越想越饿，吃到嘴里的干粮也变得苦涩无味。他忽然看到原野的中央，有一家小小的餐馆，青色的炊烟从屋顶缓缓升起，和他小时候看到家乡的餐馆没什么两样。
阿男兴奋地朝餐馆走去，推开熟悉而老旧的木门，轻轻问道：“请问有人吗？”
“啊，客人来了，请进吧。”一个苍老的女人的声音在招呼他。
他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屋里的陈设他同样非常熟悉。几张颜色昏暗的普通木桌，桌上放着筷子和自取的调味品，他挑了一张靠窗的座位，等待老板到来。
老板是一个眯着眼睛的慈祥的老奶奶，她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先暖暖身子吧。”
阿男接过来一饮而尽，“真好喝啊！请问都有什么菜呢？”
“我们是一家与众不同的餐馆，客人不必点单，一切按照您的需求。”老奶奶笑眯眯地说，“请稍等，饭菜马上就好。”
真是奇怪的餐馆啊，老板怎么可能猜中我想吃什么呢？
阿男听到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和母亲做饭时一个样。这声音令他感到安慰，他的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不一会儿，老奶奶把饭菜端上桌，那是一大盘蒸野菜，散发着阿男久违的亲切的香气。
“麻油在小瓶子里，您可以随意添加。”她说完就转身去忙着做下一道菜去了。
阿男愣愣地看着老奶奶的身影，他来不及多想，就把混着麻油的蒸野菜塞到嘴里。连续不断的蒸野菜，被阿男大口大口地吃下去，这个味道，就是母亲的味道啊！
老奶奶这次端了一个小盘子，里面放着几张薄饼，“配上这个，会更好吃。”然后，她又拿出一个小碟子，是小巧的红豆糕，糯米和红豆的气味勾起阿男对母亲的无数回忆。
小时候的院子，年轻健康的母亲，活泼可爱的小妹，院子里的桃花和狗……这些都猛然出现在阿男眼前。
他一边吃着散发母亲味道的食物，一边泪流满面。他那经受岁月风霜的脸上，露出了孩子似的委屈的表情。多久了呢，没有见到母亲。应该有三年了吧。
阿男咀嚼的速度放慢，咸咸的泪水和食物混合，阿男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永远找不回来的，随着生命的衰老流逝的东西。从什么时候起，他从那个满院子闹腾的男孩变成中年男人了呢？又从什么时候起，他要靠一封信才想起看望母亲呢？
过了许久他才想起自己在一家餐馆里，为什么老奶奶知道他想吃什么？
老奶奶系着宽大的围裙，又在忙碌着什么。阿男仔细地打量着她，她的五官都小小的，那一直眯着的眼睛和笑起来的表情，阿男觉得熟悉。是了，他想起来，那是狐狸的脸！
阿男又注意到，她的围裙下面，露出了一点红色的尾巴。那样的红阿男认识，和他包裹里的红狐狸皮是一样的。
阿男想到小时候母亲曾给他讲过红狐狸的故事，迷路的人如果在荒野看到一家餐馆，千万不要进去，因为很可能是红狐狸开的餐馆，他们会迷惑人类，吃了狐狸的饭，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阿男赶紧放下钱，慌慌张张地说：“告辞了，谢谢您的招待。”
他的双腿发麻，几乎走不动路。
“请再吃一点吧。”老奶奶热情地招呼，这次阿男发现她的头巾里也露出红色的头发。
阿男匆忙地逃走，老奶奶的脸色一变，看来她的身份被识破了。
她颤颤巍巍地堵住门口，“请……请等一下。”
出乎阿男的预料，老奶奶恳求地说：“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她的眼神非常哀戚，是那种像极了人类母亲的眼神。
“可不可以，把那张红狐狸皮给我？”
阿男犹豫地打开包袱，上等的火红的狐狸皮躺在那里，好像还留存着狐狸活着的时候的温度。这是一张成年的公狐狸皮，是阿男花了大价钱从猎手那里买来的。
老奶奶颤抖着抚摸着狐狸皮，露出狐狸的既喜又悲的神情，豆大的泪珠掉在毛皮上。
“这是我等着回家的孩子啊。”她哽咽地说。
阿男被母亲的悲痛击中了，原来老奶奶是为了孩子才用一顿饭作为交换啊。
他很悲伤也很愧疚，把狐狸皮留下，再也不敢看那样的母亲的眼神，匆忙地朝老奶奶深深鞠了一躬，逃也似的跑出了餐馆。
秋风怎么都吹不干他脸上的泪，他回头看了看原野，那里和他来时一样荒凉，根本就没有一家餐馆。一只火红的狐狸站在原野上，远远地望着他，嘴里叼着狐狸皮。它转身朝秋风吹来的方向消失了。
阿男仿佛从一个梦里醒来，他看看包袱，狐狸皮确实不见了。一阵凶猛的对母亲的思念袭了上来，阿男像红狐狸似的，飞快地在原野上奔跑，他要赶紧见到母亲，还要告诉她关于红狐狸餐馆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