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肆）十一月十九号.佟客

佟客

徐州董生，喜欢击剑，常常激昂慷慨，自负武艺高强。一天，他在路上碰到一位客人，两人都骑着驴子，便结伴同行，并开始和客人攀谈起来。谈吐间，董生发现客人很有点豪气，问他的姓名，客人说是姓佟，辽阳人。又问他到什么地方去，客人说：“我离开家二十多年了，刚从海外回来。”董生说：“你遨游四海，认识的人一定很多，不知有没有见过特殊的人物？”佟客反问他：“怎样才算特殊的人物？”董生便谈了自己对于击剑的爱好，并对未能得到特殊人物的传授感到遗憾。佟客说：“其实，特殊人物哪个地方都会有的，但一定要是忠臣孝子，那些特殊人物才肯把功夫传授给他。”董生便毅然以忠臣孝子自称，并取出利剑慷慨地弹铗而歌。又信手斩断路边的小树，以炫耀自己的佩剑是何等锋利。佟客微笑地捋着胡须，顺便借他的剑看看。董生便把剑递给他，佟客稍稍挥舞几下，就说：“这剑是甲铁铸成的，又被汗的臭气所熏染，是最下等的剑，我虽没听说过高明的剑术，但有一把剑还比较管用。”说着便从长袍下拿出一把一尺多长的匕首来，用它来削董生的长剑，就像削瓠瓜一样，稍加用力砍了下去，董生的剑便像马腿一样被砍断了。董生一看，非常吃惊，也请佟客把剑给他看看，他用袍袖在剑上再三拂拭了好几遍，才还给佟客，然后将佟客邀请到家里，坚持留他住了几个晚上，问他的剑法，佟客坚持说自己不懂。董生于是骄傲地两手按膝，又高谈阔论起来，但佟客只是恭恭敬敬地听他胡吹。

当天晚上，正当更深人静的时候，忽然听得隔壁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隔壁是董生父亲的房子，董生心中很吃惊，便靠着墙壁凝神细听，只听见有人发怒地说：“叫你儿子快出来受刑，便放过你。”过了一会儿，又似乎在对董父进行拷打，呻吟之声不绝于耳，正是董父所发出的。董生于是拿起戈矛，正要冲出去，佟客却拦住他，并说：“你这一去恐怕活不成，应该想个万全之策。”董生于是惊惶不安地向佟客求教。佟客说：“强盗指名要抓你，必将打死你才甘心，你没有其他兄弟，应该向妻子吩咐后事，让我开门替你把童仆都喊起来。”董生答应了，进去和妻子商量，妻子听了，拉着他的衣服，哭着不放他走。看着妻子那可怜的样子，董生那种舍身救父的念头一下子便打消了。于是和妻子一块儿上楼，寻找弓箭，准备强盗打上来好自卫。正在慌慌张张之时，忽然听见佟客在屋檐上笑着说：“幸好强盗已经走了。”董生点灯朝屋檐一望，佟客已经不见了。于是畏畏缩缩地出门查看，只见父亲手提灯笼，刚从邻家喝酒回来，又见房子前面堆了许多刚烧过的芦秆灰。这才知道佟客原来正是他所要找的特殊人物。

异史氏说：“忠孝本来是人们天生的血性。古往今来，作为臣下和儿子，却不能为皇帝和父母牺牲的人，难道一开始就没有执戈而勇敢献身的思想吗？大概都是被一念之差所贻误的。从前，解缙和方孝孺相约以死徇建文皇帝，但解缙最终还是食言了，怎么知道不是因为发誓以后，在家里经受不了床头人的哭泣呢？”

淄川县有个捕快，经常几天回不了家，妻子便和同里的一个无赖私通。有一天，捕快回到家里，碰见那无赖从房里出来，非常怀疑，便竭力盘问妻子，但妻子坚决否认。后来，捕快又在床上发现了那个无赖掉下的东西，妻子这才无话可说了，只好长跪哀求宽恕，捕快怒气冲天，把一根绳子丢给她，要她自缢。妻子请求让她梳妆打扮好以后再死，他答应了。妻子于是到房间里打扮去，捕快则独自喝酒，并不断大声骂她，催着她快去上吊。一会儿，妻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来了，哭着对他叩头，说：“您真的忍心要我死吗？”捕快大声大气地骂她，妻子只好回身走进房中，正准备把绳子挂起来，捕快忙把酒杯向地上一扔，大声说：“咳！回来！一顶绿头巾戴在头上，还是压不死人的。”于是二人又像原先一样夫唱妇随地过日子。这个捕快也是和解缙同一种类型的人物，真是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