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读书11:李煜:赠一斛珠yu美人(节选)
荒山读书11:李煜:赠一斛珠yu美人(节选)
注:本文节自新作《一个普通文艺青年眼中的古代文学印象》,转载请注明,谢谢
文坛幸甚,宋词幸甚!在词牌刚刚开始兴起的时候,就呼拉拉的矗立起李煜大帝这么一道天然的高峰,使得宋词能够像唐诗光芒万丈,从一开始就被迅雷不及掩耳的开垦成一块肥沃的土壤,并被快速开疆拓土,避免了汉赋式的虎头蛇尾以及元曲式的后继乏力。
有李煜这座高峰在前,后来者的激情与创造力被彻底激活,于是,井水边的柳永来了,婉约的李清照来了,沧桑豪放的辛弃疾和陆游来了,空前绝后的苏东坡也来了,宋词迎来了它绚烂的盛开。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五代时期尤其是李煜时期的杰出贡献,归功于天上掉下个李后主,甚至!我毫不怀疑后主在词坛的统治力根本不是他付出了多大努力,而是完全因为天赋奇才。
是的,他是帝王,其人生可谓是随心所欲了(亡国后当属另论),他的事情应该很多的,他的爱好也可以很多很多,他的业余消遣方式更是太多选择了,他怎么能有那么多的精力来填词呢,而且还写出了“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样坐标式的神作!
对此,我只能理解是老天给他的才华太多,憋得难受,以至于溢了出来,也就是传说中的才华横溢吧。
不信,请看:
一、《一斛珠》
晓妆初过
沈檀轻注些儿个
向人微露丁香颗
一曲清歌
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
杯深旋被香醪涴
绣床斜凭娇无那
烂嚼红绒
笑向檀郎唾
尽管有以上理由,在读到李后主的《一斛珠》之后,我还是极度震惊了(可能是因为审美观的原因在学生时代没学过这首词,不知现在还是不是这样),这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宋词,它的完美与逼真已超越了精神与物质的鸿沟,突破了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固有藩篱,把人类对文字的使用层次直接拉升到一个崭新的高度。
盛世繁华,人所共求,也许每个人都有其内心深处的繁华梦,尽管李煜的繁华梦来得太容易太短暂而且似乎太脆弱,但在他的文字里,这一梦已经做得轰轰烈烈永恒千载,所以他才能如此游刃有余心鹜八极穷尽欲望极限地投身其中?否则他又怎么能如此轻松逍遥如此妙手偶得呢。
时值清秋,骄阳已逝,余热尚温,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皇宫里一场例行的舞会正在开始,我们的贾宝玉带着对朝政的恬淡,对幸福的庸懒,对未来的乐观,又一次淹没在那妖娆歌舞里,那迷醉的春光,那曼妙的风情,真真让人欲罢不能啊。
忽然,一阵香风入鼻,凤箫声动,玉壶光转,蓦然回首,那人已在,灯火阑珊处———新来的那谁谁,那股清亮,那份掏心,今晚她就是我的天下,就让我彻底迷醉,迷醉在这歌声里吧……
《一斛珠》对生活的感悟,对细节的把握,对五种感观的物化,对六大意境的升华悉数超越了文字表达方式的束缚,即使在光影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也未见哪部作品能突破“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的完美意境,这种对文化与精神的猎杀效果已经不是任何电影特写或几个蒙太奇的镜头所能体现的,更不是绘画音乐等所能表达其万一的。
《一斛珠》创造了文字功能上的新突破:不但用来记录,用来抒怀,更直接作为人类感性触角的延伸,成为五感之外的第六感,尤如绝世高手,后主将文字修炼成身体的新器官,直接收发随心,而且无形胜有形,可惜此绝世功力全靠天赐,后世很少再有人能达此高度。
感谢李煜,这首《一斛珠》词让我们重温了一场连绵千年富丽堂皇的荣华梦,让我们真切过了把盛世春秋的繁华梦,当然,也许,你会说他荒淫,说他不该,说他作为帝王的无能,但是人的命运往往就是如此,所谓有得必有失,大师让后人记住的是他瑰丽的文字,在这一点上,他又比历史上哪一个成功的帝王逊色呢。
也许,这原本就是一场命运的刻意安排,是一场个人与历史的赌博,是一次文化与政治的争夺。
所以,至于后主未来的悲惨命运,我只能说:天妒奇才矣。
二、《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凡名篇佳作者,必有其独具一格的亮点。有的通篇平整看似无味,但偶尔来一句惊世骇俗之言,该文因此而被后人记住,比如钱起之“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有的全文字句虽无甚亮点,但通篇厚重深沉,意味深长,也能留名后世,比如蒋捷之《虞美人》,字句似乎有点单薄,但全文纵横捭阖深藏哲理,至今回味吟诵。
我想,如果能有这样一篇作品,通篇高潮起伏意韵悠然,字里行间名言迭出星光绚烂,那才是真正的完美之作呢。
那么,这样的作品是否存在呢,有的,比如李后主之《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我想,稍通文理的国人都能在闲暇时情不自禁的哼上这几句吧,不奇怪的,这是风华绝代的李后主留给后人的千古长叹啊!
为什么春花秋月能给人格外的迷恋?春花,妩媚明艳,舒爽夺目,是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秋月呢?静穆如洗,清心怡神,所以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遥遥万里辉,荡荡空中景。
春花之美,芬芳绚烂,秋月之美,阴晴阙圆,可又都像一缕青烟啊,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春花何时再开?却只见风雨飘零中的黯然花谢,秋月几曾又圆?却只有国破家亡后的凄切回忆!
人生意义何在?曾经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逍遥快乐,只是为了平衡如今滔滔江水流不尽的愁苦吗?
《虞美人》字里行间如话家长却又搜古揽今,沧桑无垠,是对过去振聋发聩的追问,是对未来忧郁沧茫的探寻,最后“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更是巨笔如椽,以柔弱笔力雄括古今,大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之感,或者后来的晏学士正是学自后主手笔,但在境界上已不知差距了千里万里。
《虞美人》词牌自西楚霸王遗事衍生,不断被后人演化、拓展,至百多年后的李煜,终被定格,他以神人天笔确立了此词牌无可逾越的意境高峰和凄切忧郁的传统基调,使这部本来以风流香艳流传的词牌彻底演化成凄切忧郁的代名词,无论是后来辛弃疾的“怕是曲中犹带楚歌声”,还是蒋捷的“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甚至当代毛主席的“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无一能逃此意绪浸泽,真乃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度闻!
一部词牌因为一首词而被彻底定性,这该是怎样的大手笔!也只有李后主这样的不世出的奇芭才能有此贯穿千载的魔力吧。
相传李煜在自己的生日(七月七日)之夜(“七夕”)完成此作后,在寓所作乐吟诵,因该词太过缠绵悱恻,吸引力太大,被众多歌妓传唱,成为一时神词,形成人人崇拜李后主,处处吟诵《虞美人》现象,终于被太宗听闻,宋主大怒,命人赐酒,药之,卒。
如果此传说成立的话,我想,此词一出,后主当已才思枯竭,自知命将不久矣。
对此,我只能说,李后主啊李后主,你这是在用生命填词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