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来北往皆如此

来时路

她的故事无关风月，也不够励志，但足够曲折。

农历五月初八，是她的生日。

她读完十七岁生日时写的信后，提笔给十九岁的自己写了一封信。

第一段是"我十八岁了，终于成年了"。如果她知道往后将要经历些什么，便不会用"终于"这个词。

中间讲了计划与总结，还说"祝你工作顺利"。然而事与愿为，她的工作经历曲折到不可思议。

结尾两句是"希望你比我优秀。加油！年轻人"。前一句让她想起十七岁的自己写的一句祝福语一一希望你过的比我好。后一句让她想起她为自己写的求职宣言"年轻就有无限可能″。又想起她为她同桌改写的求职宣言一一我不怕苦，不怕累，就怕你不给我机会。

第二天，她一个人去面试。她是由亲戚介绍去的，面试官没说太多话，让她填了一张简历表。她有准备一张简历，却未能拿出来。

第三天，她看完《阿甘正传》后，记住了一句话一一钱够用就好，多余的钱是用来炫富的。随后，她在影评里写道"有一点钱是很有必要的，有太多钱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公历6月15日，等到通知，让她明天上午十点前去某个广场坐车。

6月16日，早起，去买生活用品。再搭邻居的顺风车，到达广场。没看到车，要等。

等车来后，放上行李箱。人跑去冼手间，回来后，车不见了。她赶紧打电话，说是先去接别人了。她只能继续等。

车回来了，兜兜转转又接了几个人，到十点四十才出发。

十点半，到达工作地点一一某个景区。她应聘的是导游。宿舍在景区附近的一栋建筑里，这儿以前是个学校，后来学校搬去河对面了。她的寝室曾是个教室，还残留着一块黑板，面积不到普通教室的一半。

女生寝室在二楼，男生寝室在一楼。洗手间和浴室都在一楼。她们告诉她说去洗手间的时候小心一点，很容易摔跤。

食堂在宿舍楼后面，有台阶，下雨天要小心，可能会摔跤。对她来说，饭菜还可以。

上班要打卡，朝八晚五或朝九晚六。但她们每天都是在下午5:55时打卡下班，关门。她们说早于那个时间就要扣工资。管理者除外。这是一家国企。

她这些天主要在背解说词，坐在售票厅里背，这儿有摄像头。管理者们有时会看录像，看看员工做的怎么样。多数员工没人时就睡觉、玩手机、闲聊。她不午休，也不想在上班时玩手机，更插不上话，只好一直背解说词，偶尔去熟悉环境或者思考。

下班后，她通常会步行回宿舍。十分钟左右，到达目的地。她给那条路起名为"日落大道"。

她的同事们回来时总要坐车，吃完饭后又要去散步。这儿的落日很美，确实适合散步。

19日，下午五点，坐车回城。她把行李都带回去了。每周休假两天半，其实并没有两天半，因为第三天早上十点前又得去坐车。

休假时，看看电影读读书，写写文章听听歌，一晃两日过。她的同学们多数去了外地工作，以大城市居多。似乎就她去了乡下，还是个比较落后的乡下。这个乡下的人多数搬去了城里，这儿在衰败。农村里的人往城市赶，城里的人则去农村旅游。她想，待景区人气兴旺时，他们会回来的。

人少的景区，缺的都是故事，能让它名扬天下的故事，能让游客纷至沓来的故事。

下午开会，说以后不准在上班时间闲聊，吃东西及玩手机，有赏有罚。还说这次是风也大雨也大。散会后，一切照旧。只是有个新员工会躲摄像头。

她和几个人一起去山上，不过，他们是去视察，她是去了解景观。停了几次，到了一个寺庙。寺庙周围在施工，说是要建厢房。看着施工现场，她想佛门本是清净地，这样开发，不好。

寺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穿得多，不怕热。小和尚怕热，要吹电风扇。他们每天四点多起床，自己搞饭吃。他们是鸡鸣而起。普通农民是日出而作。当个出家人，也不容易。

她那群同事们从景区池塘里抓了条鱼，煮了吃。她们说那鱼是别人放生的。这条鱼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她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本来考核时间是七月中旬，但七月四日，"审判者"提前来了。解说词有上万字，有的人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背完，她用半个月的时间背完了，可讲的不够自然，不够流畅。"审判者"希望她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

于是，她走了，早上走的。早就想过，这儿太安逸，不适合自己。她想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一点儿也不伤心，反而非常舒坦。她会离开这儿，奔向远大前程。

这个景区，她没逛完。留有遗憾，往后再来。有朝一日，她会重返。再见青山，再见绿水。

7月6日，她说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及时行乐，莫留遗憾。

7月12日，她带着行李箱，箱子里有几本书，几个本子，以及生活用品之类的，一个人，坐火车，去深圳。之前她一直是站着的，她没买到坐票。到了广州，许多人下车后，有空位可坐。算她幸运。

她喜欢看窗外流动的风景，进山洞时，才收回目光，看着车内的人，想出一句话一一车外风景如画，车内冷漠僵化。

她看见拱桥映成圆;

她看见落日染江河;

她看见风吹白桦林。

这是那些人错过的。

中午去，晚上十点多到站，晚点一小时。

好久不见，深圳。

有人来接，她父亲带她去坐地铁。这是她第一次坐地铁，地铁比火车舒服多了。外面一片黑，偶尔有广告。她观察这些人，发现多数人的皮肤都比较白，他们年轻时尚，和这座城市一样。

车上进来几个人，统一的服装，统一的瘦，统一的盯着手机。南来北往皆如此。

又来一批人，其中有两个是外国人，一男一女。他们一直在聊天，说的好像是中文，内容她听不清。她想，这一节车厢里，可能就他俩比较幸福。祝福他们一直在一起。有缘再见。

再换乘地铁，出站时已经十一点多了。还得坐出租车。等车时，她看着那些建筑，脑袋里蹦出一句话一一小城市让人郁闷，大城市更让人郁闷。前一句好像在哪看到过，后一句是她感受到的。

下车后，步行一段路，抵达目的地。卸下一身尘土，满脸疲惫，入睡。

13日，她和一个亲戚出去逛街。看见了高速公路，她说这儿是郊区。深圳没有农村，只有郊区与城市，瓜果蔬菜多数是从外地运来的。

没多久，她从这个偏远的地方搬到一个更偏远的地方，开始工作。这次是当一个新公司的前台，另一个前台比她早一天来。她们相处的还可以。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搞前台卫生，接电话，收快递，倒茶水之类的杂事。下班后就一个人闲逛，探索这座城市的一角。大城市人多，车多，建筑多，选择多，机会也多。

她的一个亲戚放假时会来找她玩，主要是去看电影、逛街。有一次，去看电影时，在楼下的超市遇见两个"追星族″，包场买了某个明星的票，多余的票送给别人。很幸运，这不是陷阱，她们接下票，看了场免费的电影。这种事，发生的概率高吗？反正，她们只经历过一次。

7月28日，她被老板调到一个餐厅里当服务员，说是调一两个月。老板以前开了几家餐厅，现在餐厅陆续倒闭，便开了新公司。

当前台每天工作七个半小时，可以坐着。当服务员每天工作九个半小时(包括吃饭时间)，多数时间得站着。一开始站得脚痛，后来是腰酸背痛，往后又得加上手痛，再时不时刮伤、碰伤、刺伤等等。伤筋劳骨，赚血汗钱。

当前台是每周放一天假，当服务员是每月两天假。在餐厅里吃饭时间为早上十点左右，下午四点左右。所以，她早上来时候肚子饿，下午来的时候肚子饿，晚上回去的时候肚子也饿。一开始她会买早餐吃，后力无力支付，只能忍着。至此懂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

她目睹了菜加工的过程，不愿意吃那儿的菜，便一直吃橄榄菜吃到吐，才改。她自己都不愿意吃的，却要施于人。这让她更加痛苦。

她在那儿工作了两个月左右，感冒了三次。生病了也得工作，出错了照样挨骂，店长会骂，同事会骂，客人有时也会。此外，还得忍受各种噪音、工业废气。餐厅开在一个大型工厂内。

在这个又苦又累又脏又容易受伤的地方，忍受那么多，才能得到微薄的工资。总算懂得何为剥削与压榨。

幸运的是，这附近有个图书馆，没事可以逛逛。另外，有些员工还算好相处，有时能听到有意思的对话。生活不至于太无望。她的主要精力都耗在工作上，书，看的时间少了。人，变得粗暴了不少。

9月24日，她终于离开那个小餐厅，不是调回去了，而是辞职走的。

这是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咱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