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中物事-追忆糖梗
老家有种植物叫糖梗,形如甘蔗而杆细,外表青黄色或深紫色,一人多高,用牙撕开表皮,嚼之甘甜多汁。此物在春暖时节埋入土中,自夏而秋,拔节而长,长叶婆娑,秀于田畴。经霜后变甜,连根挖起,埋于房前屋后。吃时拔出几根,剥掉叶子,洗净,用膝盖顶住中部,两手使力,拗为两段,即可握杆大嚼之。顶段寡淡,底部最甜。或有糖虫藏匿其中,咬开后,糖虫昂首挺立,人则错眉愕然。冬天寒冷,汁水又凉,缩肩而食,吃完全身冰冷,往往便有拉肚子者,然亦不顾也。义乌一带种植最多,绞汁后,用柴烧铁锅熬制成红糖,色泽嫩黄略青,故又名义乌青,有舒筋活血、驱寒去湿之效,也是产妇月子中不可或缺之补品。某年,光头兄寄我数斤,形状成薄块,入口甜而不腻。
现在却很少看到糖梗了,原因是以前种植,只是自己吃,现在乡人多在外面打拼,过年才回老家,闲荒的土地被人承包后,改种了生长周期更短、经济效益更好的甘蔗。被化肥催发的甘蔗,高逾两米,手腕粗细,半年即有收成,且销售更好,只是味道始终不如糖梗之甘冽清甜。某次,母亲看见一畦糖梗,便问在路边贩卖甘蔗的老乡,能否卖她一根。老乡摇头说,吾有俩孙,此特为其备耳。
和母亲漫步村里,感慨说,现在的村子太难看了。原先村南有一片李子林,春天李花盛开,雪白一片。几场春雨后,花落叶长,远看好似蒙上一层绿烟;东头有方水塘,夏天荷叶田田,传说有水鬼,小孩的模样,穿着肚兜,冲着你笑,晚上洗脚的时候,老担心被水鬼拉了去。那时候我家就在村边,一道泥墙后便是万顷田野,芋艿、水稻、苜蓿、青菜、六谷,随风摇曳,一抬眼,便见远山青黛,合围如怀...。现在,李子林早已砍尽,改种柑橘,没有成功,便任由荒草漫芜。那方水塘长年没人清淤,面积越来越小,没有荷叶,没有水鬼,快变成水洼了。我家现在已经不在村边了,新建的房子占用了土地,层层林立,沿新房又修了绕村公路,大片土地无人耕种后,原先的摇曳多姿也不能再有了。
其实,这些也在其次,重要的是现在村里缺少一种烟火气,小时候那种人丁兴旺、鸡鸣狗叫,亲戚走动往来、农人荷锄相问的景象不复再有。现在的村子宛如一个老人,正垂垂老去。或许,再过30年,一切又会有所不同,或消失,或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