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里了?
“我将开口,便觉得空虚。”
沉闷如我,有些话注定是说不出口的,心中的话总是一开口便变了味道,可是思念成疾,着实难受,不如用笔一吐为快。
你离开整整一百天了,记得那个可怕的日子,夏阳很刺眼,空气很寂静。而今天,秋意袭来,凉风阵阵,校舍窗外到处是嬉闹的新生,热闹非常。
可自你离开后,所有的日子都变得空寂,每每想起你的容颜,却找不到你,路的那头再也没有了等待。逢七日,我总在想,此时的你在哪里呢?我们做的一切,另一个世界的你会不会有感知?一直受唯物主义教育的我,竟会天真地想:那些烧掉的纸钱、新鲜的水果都会装成漂亮的礼盒送到你面前,就像从前我们给你带礼物一样。
那日午后打盹的功夫,突然间疑惑,这些日子所经历的噩梦,那些深夜的祈祷,无助的呐喊,绝望的哭嚎,会不会只是我做的一个长长的梦?而现实中,奶奶依然坐在窗前,在洒满阳光的窗帘边捻线,安详地等着我们。集会上新买了换季的衣服,我们大声地说着话,因为大声才能让她听见……从前奶奶很喜欢赶集,在花花绿绿的集会上穿梭,步履健硕,连我和妈妈都慢她一拍……
“庄生晓梦迷蝴蝶”,我从来没有那样强烈地希望,希望这灰蒙蒙的现实只是一场午夜的梦。
前夜里又梦见奶奶。还是旧时模样,坐在炕沿上,却低着头,一言不发,很孤独的样子。我知道,你生前就已经很孤独了。从前那样倔强要强、勤劳能干、快言快语的你,到后来渐渐步履蹒跚,言少嗜睡,可倔强的你仍然不肯和我们住在一起。
你记性越来越差,我们去了,不再记得嘘寒问暖,不再询问谁家的谁谁怎么样,仿佛漫长岁月留下的印记都消失不见。可却每每说起我和弟弟小时候争着吵着要跟奶奶睡的好笑事,一说,你就咧开嘴笑,脸上的皱纹堆成一朵花。那天我们走的时候,说外面柏油路在重修,要从夹道走,你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拽着我袖口,固执地一直把我们送到巷道口。
记得小时候跟着奶奶过年,爷爷奶奶把碗里的肉都挑给我,把我喂成个小胖猪,至今家里还挂着一张在奶奶家过年的胖乎乎的丑照。爷爷奶奶和我们一起坐在暖暖的炕上,玩着象棋,点着豆豆,下了一盘又一盘,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点火做饭。邻居家有一只异瞳猫,雪白雪白的,总喜欢蹭奶奶家的暖炕头。
有一个夏天,我每晚都咳嗽难眠,吃了各种药都不见好。听说有一种草可以止咳化痰,你拿着小锄头便去野外寻找,我拿着布包跟在后面。那时,也不过是十多年前,一晃眼的功夫啊。
奶奶生病了,整日躺在床上,她的左半身已经瘫痪,意识也常常错乱。可我那次回家,她在床上见到我,眼神一下就亮起来了,合不拢嘴地笑,伸手拉过我,别人问我是谁,她依旧是笑着,说:“我家××回来了……”她那次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念叨着别人对她的好,说妈妈总是记得给她添补换季的衣裳,大孙子总不忘记大老远寄药回来,孙女每次去看她都带一大包吃的……我永远忘不了那个下午,她看见我时的神情,可每当我想起那天那些话,心里就一阵阵刺痛。
走在路上,常常看到头发花白的老人散步、购物、逗小孩,行动健朗,我不禁羡慕,要是我的奶奶也能这样,该多好啊!那些日子,我坐卧不安,画笔拿起又放下,思绪飞远又回来,走路、坐车、甚至夜里躺下,都在默默为你祈祷。有一天我在办公室里备课,正是贾平凹的《一颗小桃树》,读到“奶奶”的段落,泪水一下子决堤。
最后,我们还是没能留住你。人类的生命,在神秘的自然法则面前是多么脆弱渺小!凄白惨淡的孝衣压在头顶,沉甸甸的,写满了最深的人间疾苦。从小我就害怕看到这些场景,可如今却要硬生生地去面对。
人们一会儿说你去了天国极乐净土,“在天有灵”,一会儿又说你在九泉之下的“阴间”,茫茫然的我,只知这花花世界再也找不到你了。史铁生说:“人走了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每一个活过的人都能给后人的路途上添些光亮。”那么,这满天星斗,到底哪一颗是你呢?而我似乎更愿意相信,你不过是从我们眼前消失,进入了我们心里。
龙应台说:“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可是我思来想去,到底是弄不明白:谁目送谁呢?是渐行渐远,还是渐行渐近?
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