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还想去内蒙古

昨天晚上，7岁的小丫头躺在床上，悠悠地吐出这句话。

我一点也不奇怪。

去了一趟鄂尔多斯，我一大人还在单位吹了几天牛呢。

小孩子嘛，无非是要好玩而已。所谓内蒙古、鄂尔多斯，在她心里不过是个新鲜的词儿。

我忍住笑，拍拍她的小身板，说：好好好，妈妈这个周末再带你去磨山玩。那里也有卡丁车、碰破船……

“不，我只想去内蒙古，我还想去大草原。那时候我们无忧无虑……”

这说得我不禁坐直起来。

“在内蒙古旅游那几天，我们只是玩，无忧无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用做。我心情很好，爸爸妈妈也总是笑！”

回头想想，好像是真的，那会儿时不时地惊讶：居然俩人还能想到一块去！居然他也喜欢这些历史文化？居然他也懂风水，真是两人所见略同？居然他还知道那个著名书法家……

“我喜欢内蒙古，那里的树和草，看了心情很好。武汉也有树，也有草，也有很多玩的，可是到处都是人，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哎哟，这么小，就染了我们一身文青的臭毛病，我都忍不住笑了。

“人多就会竞争，可人为什么要有竞争呢？就像我们在内蒙古，无忧无虑，看到绿树和草原，就觉得真好。不用写作业，不用想上学的事儿……”

好吧，听到“竞争”，我还以为她在哲学思考呢。原来中心思想是“不想上学”。

我忍不住打断娃儿的幻想：“其实，在大草原人也很多的。我们没排队，玩得好，玩得爽，是因为……

“我知道，是因为你买了VIP通票！一千多就一千多。你就买嘛，不就是钱嘛。你说，是钱重要，还是快乐重要？”

我。。。。。。。。。。。。

听娃儿一席话，半晚难入眠。天马行空惯了，失眠是老朋友。

古人讲“俯仰天地，游目骋怀”，我常想，他们眼睛究竟看到什么呢，能够让胸怀去驰骋？

可读来读去，发现古人们看到的，也无非是些行云流水、高山巨石、流泉飞瀑、茂林修竹之类，大也大不过天边，远也到不了海隅。纵然是赏云，最绝妙的感受，也绝对敌不过今天普通人在晴朗的白天坐飞机看到的壮观。从小里说，他们看到的也无非是：“渺沧海之一粟”“寄蜉蝣于天地间”。这是文雅的说法，俗气地说就是写小石子小灰尘小虫子而已。

古代没有游乐设施，最惊险刺激的感受，可能就是拼着一身胆，废了几昼夜，爬到高山之巅，振衣千仞岗 ，濯足万里流。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那是何等的酷爽。

可这样的感受，现代人只要付个缆车费就够了。不消半个小时，我们就能站到五岳之巅，看到壁立千仞，心中却没有江山如画，只盘算着时间够否，一会儿还要返程的……

以前看华山宣传片，看那顶生流云、衣袂飘飘的仙景，到了那儿，却只看到一堆又一堆石头，没有一丝云。凉风一起，袖子刚要鼓起来，连忙抱紧了双臂，因为冷啊……

读朱自清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扬州的夏日》，读老舍先生的《济南的冬天》《想北平》……总是让人生出无限遐想，是真美、真好，真有诗意，甚至好想时空流转，去这些美好的地方坐一坐、瞧一瞧，也算不枉此生、略慰此生了。

可是关上书一想，他们写的这些风景，什么红瓦白墙、水波荡漾、拱桥流水，雪景、光影……如今，不消远行，恐怕任何一个新建小区都能找出六七分，其造型精致清雅，光影变幻，远胜民国时期的市井城市。

在骊山看过华清池之后，再读到“温泉水滑洗凝脂”的时候，一点温柔旖旎的想象都没有了。满脑子都是那青得发黑的大澡堂子。

常想，我们现代人旅游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真的是“上车睡觉、下车尿尿、景点拍照”吗？为什么古人在一切都很落后的情况下能够“游目骋怀”？为什么朱自清和老舍先生他们能在逃难的间隙，觉得寄居之地都是如此美妙？

我大约想通了，一个字：“闲”。不管是旅游还是旅行，一定要有一份闲适、闲懒的心情。但，这恰是现代人最奢侈的东西。

能在史籍上留下印记的古代男人，大都是很闲的。所以他们有大量时间游山玩水、寻仙问道，甚至花天酒地。他们深厚的学识、奇特的想象和瑰丽的山水之间，产生了美好的诗篇。

民国时期特殊的社会环境，总会造成一些小范围的承平之地。这些文人们或主动或被动地在一个地方呆下来。因为时局艰难，学校、报馆动不动倒闭，他们大约也是很闲的，闲下来，再加上文人诗意的眼光，写出好文章来流传千古。

可现代人实在没这么闲了，即使是最无拘无束的自由行，也得时不时地考虑：下一站去哪儿？导航对吗？中餐在哪儿解决？晚上的酒店还没定下……

连我七岁的女儿，都感受到现代生活的压力了。“作业做完没？”整个七八月暑假，除了在鄂尔多斯那几天，她每天都能听到这句话。如今又快开学了，所以她昨天开始怀念没蒙古之行了。不过，她终究还是孩子，能在旅游中全情投入，啥都不想。这是属于她的真正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