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山野

（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放逐到远离尘世的原始纯净之境

先生放假了，必须强迫他出去看看蓝天白云，否则便要堕入卧床看手机的无边深渊不能自拔；同样放暑假的侄女又跟她妈怄气，声泪俱下地控诉假期不曾出去玩的委屈，还等什么呢？无论是拯救，还是疗愈，哪一样不是一次愉快的旅行不能解决的呢？至于我，奔赴大自然的内心渴盼，犹如蓄势已久的火山岩浆，只待合适的契机，便会喷薄而出。对，关于旅行，我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那是自然而然的。

过远的规划先暂时放一放，还是拔腿就走的短途最务实。那我们就来一次说走就走的短途旅行吧。酷暑炎夏，我做主，选择去甘南大峪沟度过一个清凉周末。

（一）

美丽神秘的甘南藏族自治州，像一块熠熠生辉的玉石，镶嵌在青藏高原东北边缘，那里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桑科草原，有云雾缭绕的藏寨扎尕那，有闻名遐迩的藏传佛教学府拉卜楞寺，有充满异域风情的小镇郎木寺，还有花湖、甘加、九曲黄河，太多的自然与人文景观，构成一幅绚烂多姿的高原风情画卷。

而卓尼大峪沟，是隐藏在巨幅画卷中一笔简洁的勾画，虽像西北人一贯的品格，低调内敛，但却拥有不凡的颜值和天然避暑的宜人温度。大峪圣境，收藏着千年的雄奇与四季的清凉，静静地等着我们去揭开它美丽的面纱。

一到景区门口，就被神奇的一幕惊艳了。顺着游人远眺的目光望去，天际线下，一座高高耸立的山峰格外醒目，它不只是雄壮而俊朗，如利剑直插云天，更为令人赞叹的是，一条飞瀑自山峰之巅飘泻而下，好不壮观！远远望去，瀑布洋洋洒洒，犹如从天而降的白色闪电，照亮半壁蓝天，又好似少女长长的秀发，在高挑俊逸的山腰间随风飘散，灵动而迷人。“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李白的绝句明明是为此景所做啊！毫不夸张，庐山瀑布我也曾仰望过，那种从群山茂岭中跌落的飞瀑，全然没有眼前这来自孤峰之巅的气势与意蕴更摄人心魄。

这真是个令人欢欣鼓舞的开场啊。我们顿时对即将迎来的旅程充满期待与遐想。

景观车载着我们滑过一段舒缓辽阔的草原坡地。绿草如毯，安静地向无边的旷野高山铺展蔓延，偶而，有黑色褐色的牦牛散漫期间，多么悠闲，这般的田园景致，正是我们心之神往啊。瞪大双眼吧，让这千里碧野的芬芳洗去满目的焦躁与疲惫，让我们的眸子重现如水般清澈；最好不要眨眼，如果讲解员所言不虚，那么，这片碧绿的旷野，还会有精灵一般的梅花鹿矫健的身影，或许还会有土拨鼠在蓬草间蹑手蹑脚地窥探我们。

很快，我们便沿着千回百转的盘山路蜿蜒爬升，奇峰罗列的大山渐次在眼前折叠又延展，茂密葱茏的原始森林在身旁铺陈而翻涌，我们如海海密林中的一片松叶，如山涧溪流中的一朵水花，如巍巍山峰上的一缕清风，渺小，一如自然画卷中微不足道的标点，但有种超拔而纯粹的欢欣，忘我的舒展与轻灵，心，不由得驾风御云般飞扬欢畅起来。一直喜欢这种在路上的感觉，一种行进中的节奏感，有一点点失重般的轻松自在，有那么一瞬，内心甚至会渴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直丝滑般起伏回旋，无所谓空间的逾越，没有时间的流逝，只有两旁缓缓转身的伟岸高山和飞速闪过的密密树林，永无止境。

（二）

大峪沟被称为“甘肃的九寨”，口气有些大，对于利用周末闲暇来消暑放松的人们，谁会计较和预期是否真能看到九寨胜景呢？山山都有巨石，群峰都会遍布树林，许多峡谷也会溪水流淌，但山水与山水是不同的。值得庆幸的的是，这里的迭山并不是名山，一切景致并不会被人山人海的嘈杂与践踏所湮没。大峪沟的美，有着未凿的天真与原始的沉静。

大峪沟的两条沟——旗步沟和阿角沟，一条沟以瀑布湖水取胜，一条沟主打奇峰怪石，景致相异，各具姿色，可谓相得益彰。

深藏于高原角落的沟壑，隐没在原始森林的峡谷，是大自然鬼斧神工雕琢而成的大地的后花园，是上帝赐予人类的绮丽清新的惊喜。当我们被景观车放到山谷的深处，我们便被放逐到了远离尘世的原始而纯净的自由之境。真的喜欢这样的放逐之地，虽然算不上名胜之所，却也是蕴含诗情画意的远方，令人心动。

哎！人还是要接近自然，融入山林，这样，无论心中郁结着怎样的阴云暗霾，都会一一散开，人会变得浑身通透、无比轻灵，真的会像一只轻盈的彩蝶，能随时迎风起舞。

威威高山，古朴而苍劲地拥挤排列，苍翠密林，层层郁郁地铺满山坡，激情飞瀑，如彩虹般率性悬挂在山崖，堆叠的山泉，携着哗哗的笑声沿路跳跃奔跑；接纳了山洪的湖水，如黄色的绸缎软软地铺展在山谷；雄浑豪迈的大峪河，则顺着山谷的妙曼腰身一路欢唱着挥洒而下，那枝干虬曲的古树，倔强而孤傲地独立于河水的中央，坚守着一份永恒的执着，这一切，足以让人陶醉！

抬眼，便是蓝得能融化人心的天幕，像是群峰撑起的帐篷，上面还刺绣着一两朵轻飘飘的白云。山谷里的阳光，如淸凉透明的溶液，淡淡地流淌着，让人有种行走在料峭初敛的仲春的感觉。

有山峰、森林，有山谷、瀑布，还有高天白云，足矣！你还奢求什么呢？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只有从这天成野趣中才可获取！

（三）

沿着石块铺就的起伏山路，可以爬上遍地野花的山坡，在那里，鲜有人迹，正适合看阳光照耀下山岚寂静，听脚下大浴河奔腾轰鸣。

弯弯的实木栈道，远远伸向密林深处。我们席地坐在木台阶上，就着从树影叶隙间漏下的细碎阳光，掏出面包大嚼大吃，也算享受了野餐的情趣吧。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宝宝蹒跚着从我们身边经过，她小心翼翼几乎是爬上一级一级栈道台阶的样子，打动了我们，好可爱呀！这纯真而执着的小身影，与周边天然本初的氛围多么协调！

人们大概把山谷当做了自家后花园吧，竟然架起麻绳秋千，惹得每个游客都起了一丝天真的童心，争着要坐上去乘着山风荡上一荡。旁边，彩色的经幡在风中高高飞扬，一切都那么安宁祥和。

沿着山路缓缓登高，看见“跌山堆雪”的指路牌，心头瞬间升起一丝振奋——盛夏时节能与白雪邂逅，该是多么惊艳呀！走，看看去。慢慢爬升到3000多海拔的高度，我们与越来越稀薄的氧气抗衡着，心中的热望在大口大口呼吸中不断减退。当问到经过我们身边的中年男子，我们离跌山堆雪还有多远？这名手提重物却依然气定神闲悠哉消闲的男子，轻飘飘一句话，就打消了我们的念头“那还远着呢，还要再翻过一座山呢。”好吧，我们再也没勇气奢望一睹跌山堆雪的真容了。我们决定放过自我。放弃执念，是对自己最好的宽容与和解。有多少痛苦与烦恼，不都是因为我们过于固守执念而无端产生的呢。

我们不再徒然努力，而是顺势沿着旁边的狭窄岔道转到一座凸起山石的背后，没想到，竟会收获“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小惊喜——山石背后呈现出凹陷之状，像温暖的老人，躬身看顾着一小方平地，和一只石凳，石凳上肩并肩依偎着一对偶偶私语的小情侣。平地边缘围栏隔开的是万丈深谷，而对面壁立千仞的奇峰，如屋檐般压在眉头，近在咫尺，好一处僻静险峻之地！山与山对歭万年，人与人相视一生，皆因相看两不厌。在这险要山崖之间，这对小情侣温暖相依的身影显得格外超凡脱俗、浪漫动人呢！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眷侣吧！

从阿角沟回程，我们选择弃车徒步一段。沿着木栈道行进，也是体验绕着山腰检阅群峰挺拔英姿的绝佳机会。远观近看，皆是若绿若裸的石峰耸立在层层叠叠的群山之中，奇峰林立，怪石嶙峋，悬壁突兀，形态万千，形似动物盘踞，貌如姊妹相望，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唏嘘不已。

与这滂沱巍然的山峰相比，我们人类不过是营营寥寥的蝼蚁罢了，何其微不足道。仰望群峰，心中莫名的虚空，唯有敬畏带来的沉静，什么计较、不甘、傲娇，以及烦恼丝、悲伤情，顷刻间都会烟消云散。

一座小木屋孤寂地立在群山之下荒凉的路边，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无助。“洛克书屋！”一个年轻人几乎是喊出来的。这应该是与著名的洛克之路有关的所谓的网红打卡点吧。著名的自驾旅游路线洛克之路离这里不远，起点就是卓尼县，终点是迭部县扎尕那。这条线路因一位名叫洛克的美籍奥地利植物学家而得名，他曾于20世纪初对甘南进行科考，沿途的美丽风景和所见所闻都被记录在他的日记中。他的考察路线后来被命名为“洛克之路”，现在已成为甘南自驾旅游的一条经典路线，因其极具挑战性和沿途的美景而声名鹊起。这应该是勇敢者和狂热者追逐的游戏，像我这般菜鸟级的所谓旅游爱好者，只能神往。

我们也跟着年轻人，好奇地走进刻着“洛克书屋”字样的小木屋。嚯，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微型最简陋的书店吧，约莫只有一间小卧室那么大，一面墙上立着简易书架，稀稀落落摆着几本旧书，一扇窗上，静静挂着印有佛像图案的黄色窗帘。相信没有人会跑到这大山深处去阅读任何一本书，但，这简陋的小书屋却像某种文化意象，默默点亮行人的眼眸。

或许，百年前，科考家洛克真的在这片茂密丛林与群峰峻岭间留下过探知的足迹呢，毕竟，这里也是地貌雄浑，景致多变呢。

有趣的是，当我们远远看到一条崎岖古旧的木栈道镶嵌在山腰，便充满遐想——这会不会是一条有故事的古栈道？会不会也像那条著名的暗度陈仓的栈道一般充满惊心动魄的战争传奇？好奇心引领我们一步步接近。及至到了近处，却发现这段神秘的栈道被绳索封闭，且挂着告示牌“观音专用通道，游客禁止通行”——我们哑然，然后释然。大峪沟，不管洛克是否到访，但至少有神仙路过，眼前神仙的专业通道就是最有力的明证。

心之神往的田园景致

（四）

跟团游，最有趣的是可以观察同游人。我喜欢偷偷看一对母女，母亲端庄温润，修养极好，女儿憨憨胖胖，文静乖巧，应该是高中生，这对母女最吸引和打动我的是时时刻刻都会手牵着手，爬山看水，去餐馆吃饭，甚至如厕的路上，总能看见她们亲密无间的身影，如知心的闺蜜，亲昵的姐妹。上了车，因坐在我们后面，便能听见母女俩窃窃私语，仿佛有分享不完的秘密。真令人羡慕！当一个女儿的妈妈，恰巧母女相处又如此亲近和谐，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与之行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对母子，他们俩肤色一样的偏黑，男孩长相成熟，显然超过了学生的年龄。我很好奇，如果不是学生，还愿意跟着妈妈出来玩的男孩，该是多么温顺暖心呢！他们坐在我们后面，一路上沉默寡言。男孩子大都是这样吧，天然一副冷峻坚硬之态，哪怕是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也鲜有亲热之举。我忍不住会想起自己的男孩，在他翅膀彻底长硬远走高飞之前，曾一起数度畅游名胜，那种暖暖的幸福感至今仍然在心中翻涌。那都是孩子上大学之前的事了。

看看身边自我沉浸、不苟言笑的侄女，不知眼前清丽纯美的山水，能否让这个浑身散发着青春忧郁和迷茫的孩子释然与开心。至少，有那么一刻，我确信她是欢乐开怀的——当隔着匆匆行驶的景观车车窗，瞥见路边青青草甸之中呆萌好奇的土拨鼠的小身影时，女孩发出惊喜的叫声；当女孩跨上骏马在辽阔草原上溜达时，面目表情便如春水般化开，那一刻，孩子是发自内心的松弛与欢快。这就够了。只有放逐山野，人才会真正放下一切防备与矫饰，这种觉悟，只有身处自然才能体会！

（五）

一路上，总能看见有些妇女的穿着很是独特，没有常见少数民族服饰的繁复或华丽，只是简单的蓝裤红袄，身后留着小辫子，头顶上盖着一块蓝色或红色椭圆形的布帕一样的装饰。这与我们印象中的藏族服饰有很大的差异，不知是什么民族？

打开万能的手机搜索，才知道，这是卓尼县特有的民族——觉乃藏族。卓尼是藏区，在其多民族组成中，藏族占据着63%的绝大多数。根据县志记载：卓尼县境中藏族的族源有三部分，一部分源于境内羌、氐、吐谷浑、鲜卑民族融合同化而成；一部分源于迁徙的吐蕃后裔；一部分源于吐蕃戍边军士留居后的部落。”觉乃藏族是其中的一支。没想到，一趟小小的旅程，填补了自己对少数民族认知的空白，还真是收获不小。这大概也是我们常常需要行万里路的意义所在吧。

夜宿卓尼县。入住的酒店依山而建。傍晚，拉开酒店窗帘凭窗而眺，洮河在眼底静静流淌，沿河畔的小街干净清爽，行人很少，偶有三两人走过，身影安闲悠然。蓝天白云也显出格外的闲适。远处，山栾连绵的剪影，在云雾中隐隐卓卓。这一切都被夕阳流泻出的奶黄的暖色包围着，好一座宁静祥和的小城。只这一眼，内心便有股温暖安然的爱意弥漫。略一抬头左看，青色土包山就在脸侧，山上竖着醒目的红色大字——“藏王故里，秘境卓尼”。

美丽的小县城有着悠久的历史。因其位于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的结合部，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的分水岭，也扮演着游牧文化和农耕文化的过渡角色。卓尼之所以被誉为“藏王故里”，是因为曾经有四任西藏摄政王都出自卓尼县，果然不同凡响啊。原来，这是一块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能够滋养如此之多的藏王，不得不令人心生敬意。我们也参观了这几位藏王曾经生活过的禅定寺，寺院始建于1295年，就坐落在县城西北约半公里的地方，是安多藏区最古老的藏传佛教名寺。如今，禅定寺在高原特有的辽远蓝天下，宁静祥和，默默地诉说着悠长的历史。

夜晚的县城，显得异常宁静与美丽。夜幕下，洮河褪去了白天的温情与暖色，变得沉静与凝重，在深沉无声的夜里缓缓流淌，深藏色的河面泛着点点璀璨的灯光，夜色无比清幽，无比迷人。一座小石桥横跨洮河，河对岸的广场上，热闹的锅庄刚刚谢幕，人们在昏黄的街灯映照下，三三两两走向各自的家，而我们这些外地人，却开始在清凉的夜色中觅食寻味。按“图”索骥，在某“评”的指点下，寻着鹅黄色灯光的暖意，竟然发现一家宝藏小馆——羊肉泡馍，一踏进店，一股浓郁的肉香直往心里钻，顿觉心情大好，食欲大振。对于跋涉奔波了一天饥肠辘辘的旅人，还有什么能比一顿热腾腾香喷喷的美食更能抚慰心灵呢？何况是一碗我们都非常钟情的美味羊肉泡馍呢？不得不承认，这虽然是西安人开的馆子，但做的确是地道的甘肃羊肉泡沫，味道好极了！

美味饱腹，疲惫渐消，心情大好，三个任性的旅人，游荡在小城的洮河边，在清凉如水的夜晚，享受着难得的宁静与清新……

（2024.8.3游卓尼大峪沟小记）

有山峰、森林，有山谷、瀑布，还有高天白云，你还奢求什么呢？ 接近自然，融入山林，人会变得浑身通透、无比轻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