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声＂妈妈＂

＂玉姑姑大年初一走了…＂

我姑姑来探望母亲的时候，带来这个消息。我平静地应了一声：＂哦＂，没人知道我内心已掀起滔天巨浪。人长大之后，原来需要面对一次次地失去，又要一次次地继续生活。来不及告别，来不及准备，或许我们一生都不曾准备好，也不想准备好。

玉姑姑是镇上的妇产科医生，强悍，能干。去世之前，她因为中风变成植物人在床上躺了一年多，那么多的管子维持着她的生命。我知道，那是活着的人的一厢情愿，她那么要强，那么体面的人，如果有意识她一定会亲手拔掉管子，还她一个自由自在。

那时，玉姑姑已经生养了一个儿子，十多岁。她想要一个女儿，便把五岁的我带到家里当养女。第一天到她家，饭桌上摆上了肉松和稀饭，要知道那是八十年代啊，肉松是遥不可及的东西。我吃着肉松，她在一旁笑着说：＂你以后在我这，天天吃肉松，你喊我妈妈好不好？＂我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倔强的像革命烈士，坚决不从。好在她也没有太强迫，我在她家住了半年左右，她没有食言，日日给我吃肉松。

只是我终究没有喊她：＂妈妈＂。

我去她家以后，夜啼的毛病又犯了，夜夜啼哭。一定惹得她很烦，因为她白天要看诊。但她只是一遍遍为我唱儿歌，等我哭累了，她便和我一起睡在我的小床上。自从我到她家，她便睡在我的床上，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姑丈看起来没有那么喜欢我，常说：＂哭哭哭，送回去得了。＂她便护着我不说话，偶尔睡前叫我喊她：＂妈妈＂。

但我终究没有喊她＂妈妈＂。

那时因为她工作很忙，便把我送到了幼儿园。我天资聪颖，拼音，写字，数学，手到擒来，虽是最小的孩子，却让老师啧啧称奇。她常常来接我的时候，会看着我的本子摸着我的头，笑容好像夏天的西瓜汁，甘甜。那一天，我和小伙伴玩得太开心，不知怎的从秋千上摔下来。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学校，一遍遍查看我的头，一遍遍跟老师确认我摔下来的过程。突然就哭了起来，不知是自责，还是怕我摔坏了，反正她就那样哭了，用手背抹着眼泪，再重重地擦在衣服上。她一生要强，豁达，活得像个男人，我保证她这辈子没哭过几次，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哭了…

而我终究没有喊她＂妈妈＂。

那时，我喜欢独自上街溜达，寻找回老家的机会，这样做有多危险，我并不知道。那次他们把我从街上找回来后，教训了我一顿，要我在院子里反省。我就那样蹲在院子里，不哭，不闹，不屈服，整整三个小时。肉松也不吃了，橙子也不吃了，大白兔奶糖也不吃了，我佩服我自己的毅力。她走出院子陪我坐着，只是一遍遍地说：＂会有坏人抱走你的…＂我累了，就那样睡着了。她抱我上床，帮我脱衣服，为我盖被子，像妈妈那样轻手轻脚。

只是我终究没有喊她＂妈妈＂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回老家了。大人们一遍遍逗我：＂你喜欢玉姑姑吗？＂我总是赌气地说：＂不喜欢！＂大人们哄笑道：＂你的新衣服可是玉姑姑做的，脱下来吧。＂大人们真讨厌，他们不知道一个孩子矛盾复杂的心情。我喜欢玉姑姑，喜欢肉松，喜欢粉红色的衣服，喜欢幼儿园，喜欢她工作的医院，喜欢他们家种着花的院子，也喜欢那个会欺负我的哥哥因为他会把橙子和肉松都让给我吃…可我不能说喜欢，好像说了喜欢就背叛了抱我长大的姨奶奶和姨爷爷…

最终啊我还是没有喊她＂妈妈＂。

之后多年我们以亲戚来往，偶尔相聚在亲人的喜宴上，也没有过多的交流。最后一次见她，我们依然在宴会上，相邻而坐。我举起酒杯对她说：＂姑，我心里惦记您呢，您要保重身体。＂她眼睛一红，说：＂我在心里也默默牵挂你呢，你也要好好的。＂隔着三十年的时光，我们相视一笑，所有的情感就着酒一饮而下。我很后悔，为何不再给她一个拥抱，在她耳边喊她一声＂妈妈＂哪怕是一声＂干妈＂也好。

我终究是没有喊她＂妈妈＂…

人啊，总觉得一生很长，还有很多机会，殊不知无常说到就到。若你有想见的人，想做的事，想说的话，趁来得及就去做吧。如果你实在说不出口，又憋得慌，找我做个心理小咨询吧，我愿意听。

愿我们在失去的时候遗憾越来越少！

愿你和你所爱的人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