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
難熬的沉默到了下半夜,AI才開了口:“跟我走,埃里克。”它從一旁的櫥櫃裏取出一件黑色的雨衣披在身上,把風帽翻起來戴在頭上。埃里克在幽暗的光線裏,只能看見它瞳孔中的微光。
“屍體正被運到星光附近的一家AI擬態人配件店,他們總是在幾個窩點之間切換,所以我需要等待才能確認。等會兒有人問你時,你只需說要找‘外科醫師’。再有人問你的時候,你就說自己是蟬的人,並且手裏有AI擬態人要轉手,然後給他們看我的照片,你手上有的。”
埃里克點了點頭,此時房間一側金色的電梯門再次打開。這一次女郎帶著他進入,電梯立即自己啟動。他們到達底層,走出通道經過服務台時,埃里克聽見AI女人的聲音問道:“水兒,帶客人出去嗎?”
“是的,客人想要我幫他找到通往勝利的藥片。”包裹在黑色寬大雨衣裏的女郎說道。
服務台的AI女人在他們身後發出銀鈴般好聽的笑聲。
外面的確是下雨了。埃里克走出一段路後回頭望了一眼,星光在雨夜中何其絢麗,如同永久暫停的一幕煙花,印刻在黑夜的中央。女郎勾著埃里克的手臂,來到廣場一角的擬態人配件店。它處在兩條相接小巷的轉角,門口的霓虹燈閃出昏暗的冷光。埃里克在女郎的指示下按動門鈴,店裏發出“滋”的類似電流的聲響。埃里克已有些混沌的腦袋似乎被這個聲音驚醒,剛剛還飛在夜色中的魂魄像重新回到身體裏,他站在街角渾身發顫,雖然這潮濕的天氣並沒有多冷。
“找誰?”一個亞洲面容的小老頭把門打開一條縫。
“外科醫師。”埃里克回答。
小老頭盯著埃里克看了一眼,眼神冰冷殘忍,整個人的形象簡直就是“友好”的反義。小老頭又往門外斜了一眼,“水兒?他是你今晚的客人?”
“沒錯,我的人。”女郎冷冷的聲音。
小老頭打開門,把律師和披著雨衣的AI引入店內。
埃里克看見店裏有兩具停止運動的擬態人,它們與人無異,只是一動不動地停止在兩個支架上,顯得極其詭異,這個店裏的人到底對它們做過什麼不得而知。幾排黑色的貨架上放著各色四肢和軀體的部件,它們與人的肢體一模一樣,看久了讓人反胃。
小老頭把埃里克和女郎帶入了地下室,走過昏暗的通道,來到這棟建築與市政工程地下通道的交接處。埃里克聽見了地下鐵的聲響,隨後他們居然真的進入了地鐵線路邊的檢修道。沿著狹小、充滿金屬和機油味的通道走了約莫兩百米,小老頭推開一扇矮小的鐵門,弓著身子鑽了進去。
充滿濃重香煙味的空間裏倒是燈火通明,這裏是個工作室,幾乎有一百平,裏面有兩個手術臺,上面各躺著一具AI的軀體。其中一具男性AI顯然被並不鋒利的器具劈成了兩半,從肩部一直到肚臍血肉模糊。另一具女性身上則被捅了數不清的窟窿,不忍直視。
“水兒來了。”亞洲小老頭說道,“這男人是它的客人。”
“你是從哪裏來的?”另一個面目猙獰的老頭抬頭看著埃里克問道,他站在那具被劈開軀體的AI邊,聽他的口音像是本地人。
“我是蟬那裏的人。”埃里克回答得很鎮定。
“哦,幫我向蟬問個好。你要賣什麼貨?軀體部件還是整人?”
“整人。”
“什麼樣的?給我看看!”
埃里克從懷裏拿出自己的微型平板電腦,打開一張伊芙琳的全身照片。伊芙琳穿著一身藍色連衣裙站在一片銀灰色的湖水邊,表情看上去很輕鬆。
本地老頭把煙頭掐滅在煙灰缸裏,邊咳嗽邊湊到埃里克身邊,戴上老花眼鏡看螢幕上的相片。“又來?不要,不要這種的!已經吃過虧,倒過黴了!”
“不要?為什麼?”
“你看看這兩個!”本地口音的老頭情緒激動起來,指了指躺在手術臺上,破損不堪的擬態人,“這種普通貨色就好,常規的軀體機能,更換配件時相容性強,軀體代碼編寫容易,包括讓人清洗腦袋裏的內容也簡單!你看水兒,它有舞者的程式,身軀雖是能變異的罕見類型,也比你給我看的類型要好上萬倍。水兒的腦袋,被我們調教得有多好!”
本地老頭又盯著埃里克,眼珠子轉了兩圈道:“你像是個體面的客人,可上面也有些變態,你知道這些禽獸為啥喜歡AI嗎?你看看,為了糟蹋這兩個年輕人,你根本不知道他們願意花多少錢!整日整夜,源源不斷地把屍體運給我這老骨頭,我再幫上面像星光那些人,把這些可憐的東西用新的部件拼接好,打磨漂亮,然後托人寫代碼、洗腦。累死我了,我得多收他們些錢才是。”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不要我的貨。”埃里克顯得很為難的樣子。
本地老頭盯著平板電腦的螢幕,“話說這姑娘眼熟,我好像在哪兒看到過。你看我老了,記憶力衰退,腦袋也不好使了,天天還在這個洞窟裏鬧這些玩意兒,連陽光都見不到。總之,你的貨都是這種類型吧。你看這姑娘的瞳孔。”
“瞳孔怎麼了?”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你看這裏有光斑,放大,看見沒?眼珠的這個位置,對,就是這兒,沒錯,這種類型的AI能感應更多的色彩、電磁波,看見我們看不見的頻率區間,在夜間視力和白晝無異。你知道嗎?”
“不知道,所以呢?”
“唉,我們也是直到前幾年才接觸了這種貨色。起初是AI-C公司的人親自塞給我們的,你能想像嗎?”
“AI-C?這合法嗎?”埃里克顯得很吃驚。
“嘿嘿,你說笑呢,夥計,你還挺幽默的呢。那時候116號協議已經第二次修訂了,看民意就知道遲早會頒佈。但即使是早在那時,”老頭的手指了指上面,“這麼極端殘忍地擺佈和撕扯擬態人的實驗,已經是明令禁止的。你應該知道的,畢竟蟬以前就是AI-C公司的高層嘛,只是換了種方式暗中為AI-C幹些髒活罷了。他們通過北方之眼集團轉了幾道彎,但別以為我們這些小人物不知道,小人物之間畢竟也會通氣嘛。”
他用手拍了拍埃里克繼續說道:“夥計你看,你我不是?一回生二回熟,人嘛,又不是AI,那張嘴管不住,會說的嘛!被撕扯完的AI都會拿到外面幹編輯勾當的IT小公司,AI-C會親自派人去那些地方收集實驗資料。”
“厲害,真是一石二鳥。”埃里克拍拍老頭的肩膀,像熟人似的。
“那可不是!AI-C是真正的贏家!通過北方之眼,撕扯蹂躪那些AI的時候,賺了多少有錢人的錢!你自己知道的,水兒今晚不跟了你嘛!順便也掌握了好多權貴的體系,”他又指了指上面,“許多州議員都是星光的座上賓!還有些人來了,帶著任務,變著花樣擺佈利用AI!最終,他們賺到了錢,掌控了權貴,又拿到了想要的實驗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