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老太和种菜老头
“她是我妈！捡废品难道有错吗？我有能力养她！但我不会阻拦她！你们可以说我不孝！但绝不允许你们捉弄她！……”
小区门口正在吵架，围了许多人。一名中年男子紧紧抓着一位老太正在滴血的双手，一边抚慰着，一边对围着他指指点点的居民们忿忿不平地高声地叫嚷着。
围观的人群里，大多是本小区居民，其中有我熟识的几个面孔，还围着几个刚跳完广场舞经过的路人。
那位男子我认识，他是一位公务员，就住在本小区，他紧拉着的那位老太是他母亲，他们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
吵架的起因是小区居民们嫌弃老人每日里把垃圾桶翻来翻去，搞得臭烘烘的。有时，还有一些脏物散落在了垃圾桶外面。最近，时常有恶作剧的居民故意在投放的垃圾袋里藏了一些碎刀片，老太在捡破烂时好几次都把手给划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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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一早上班，都能看到那位拾荒老太或推着三轮车或提着蛇皮袋在角落里翻找东西的身影。晚饭后，我们在小区遛弯时，也时常能看到她就着熹微的路灯光亮在垃圾桶边忙碌地翻找着什么……
这位拾荒老太有退休金，子女也孝顺，并不属于缺吃少穿的那种。
每次望着这位拾荒老太的身影，我常常会想起我的父亲。
父亲在两年多前的那个端午节假期去世了。他出身农民，早些年做过泥瓦匠，母亲知青返城后，父亲就随我们一起进城当了工人，后来退了休，也领上了养老金。
按理说，父亲完全可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可是，他一刻都没有闲下来。和那几位拾荒老人一样，父亲喜欢劳动，不习惯清闲。唯一不同的是：父亲喜欢垦荒、热爱种菜，他顽固地认为整日里养花种草、喝茶玩乐的生活不属于他，那些都是游手好闲的懒汉的作为。
谁知，父亲倒在了他亲手开垦的那片菜地里，我们赶到时，他永远地长眠在了那片菜园……
本来，我们在放假前一天就约好了要趁着假期，一起开车去南京看我那正在上大学的儿子，他的宝贝孙子。然后，一起在南京玩一玩。他很开心，愉快地答应了。第二天一早，他怕菜园子里的蔬菜天热缺水，就来到了菜园。谁知……
父亲生前，许多亲友都时常劝他：你现在生活条件不错，子女也都很孝顺，不要再去种菜，就在菜场买一点算了，万一累坏了身体，还要去医院。为了那么一点点瓜果蔬菜，不值得！……
母亲也时常会为了父亲种菜的事情和他怄气、吵架，经常偷偷地把他的农具给藏起来。每当周末或者节假日团聚的时候，小辈们都假装嫌弃不爱吃他种的各类蔬菜和瓜果，我们都表示不愿意把他从菜园里采摘回来的瓜果蔬菜拿回家去。几次三番，都是徒劳，根本就不奏效。父亲依然故我，不理会，也很少反驳。最多悠悠地说上一句：我喜欢种菜，喜欢在菜地里忙活……
每当想起这些，我们都常常会黯然神伤，默默流泪。如今，却已是阴阳两隔……
清明节那天，我们一家去祭祖，看到老家的墓园墙上有这么一句话：
祭之丰，不如养而厚。
一瞬间，我泪流满面……
我耳畔响起了那位拾荒老太的儿子的铿锵话语—— “她是我妈！捡废品难道有错吗？我有能力养她！但我不阻拦她！你们可以说我不孝！但绝不允许你们捉弄她！……”
父亲和那位拾荒老太一样，都是苦水中泡大的孩子，节俭是他们这一辈人的一贯传统。父亲年轻时，常常会为了节省下几分钱的轮船票钱而沿着田间小径步行上几个小时才回家。我成家后，他依然时常会为了省钱而和我们闹别扭。记得有一次，我们要带他进一个公园里的园中小园游玩，他看见我们又要去买门票，竟然置我们和母亲于不顾，掉头扬长而去……
我们也时常会想起，父亲在遭受我们不要再去种菜的“循循善诱、谆谆教诲”后，他默默无语的样子和偶尔的悠悠话语：我喜欢种菜，喜欢……
子欲养而亲不待……每当想起往事，我们都会泪眼婆娑。人生在世，谁都不容易。尤其是我们的父母这一辈子，饥荒，上山下乡，文化大革命，失业下岗等等。这一些，他们都经历过……
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吃糠咽菜、省吃俭用是家常便饭。他们一个个羸弱的身影都曾经在生命的荒原里默默地匍匐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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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更替，时代发展。我们这一代，物资已不再匮乏。在祖辈们的努力和庇佑下，我们充分享受着优渥的物质生活带来的极大便利。我们习惯了物欲横流，追名逐利。我们逐渐很少去想自己来自哪里，又将去向何方。我们时常习惯于站在浮华而又肤浅的道德高台，对那往日的时光和久远的世事指手划脚，甚至有时还会孤傲地沾沾自喜。
网页上，我们随处可见这么一些关键词——鳏寡孤独……去世……无人发现……煤气中毒……痴呆老人……走失……跳楼……
我们逐渐变得很少感恩，一切仿佛都是得理所应当、熟视无睹，到手的一切好像又是那么的轻而易举。生活富裕了，对于至亲，有时候我们慢慢失去耐心，变得随心所欲，话语里还常常会冠之以：为了你好……为你着想……等等说辞。
父母在我们子女面前一天天变得小心翼翼……
我十分欣赏那位拾荒老太儿子的作为，他没有为了所谓的脸面，“同仇敌忾”地数落母亲。他一把甩开了顾虑，撇去了浮华，放下了所谓的尊严，用属于一个儿子的果敢和温暖来抵御这个世界角落里还残存的喧嚣、嘈杂和那么一丝不堪。他挺身而出，为深爱的母亲深情地拂去她一脸的仓皇、无辜和忧伤。
我在想：假如，那位拾荒老太是我的母亲；假如，我的父亲还健在……
假如，我的父亲还健在，我一定要赶在父亲之前，悄悄来到菜园……
诗人周国平说：一切终将黯淡，唯有被爱的目光镀过金的日子在岁月的深谷里永远闪着光芒。
我想——每一个人家里，都住着一位种菜老头或者拾荒老太。镀金日子的光芒，来自于他（她）们绵绵不绝的爱。
你养我长大，我陪你到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