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短篇小说奇思妙想

山海经·蓇蓉

2017-05-07  本文已影响305人  弓之月神

娘亲离开的第二年,爹爹就续了翠姨为妻,他让我们三姐妹改口叫娘。大姐二姐都叫了,我叫不出口,然后转身就跑。爹爹喊我,我跑得更快,只听得他叹息:“哎,你看这孩子……”

翠姨是我娘亲的贴身丫鬟,随母亲嫁到林府七年之久。据说她小时候饿晕在路边,是娘亲救了她并收她做丫鬟。

我知道翠姨是不喜欢爹的,她喜欢后山的宋书生,那个面色苍白,长相清秀的男子。很多次黄昏,我都看到翠姨搓了胭脂,戴了耳坠,欣喜地往家中后院的偏门跑去,那里,宋书生在等她。

有时他们挽着手,有时宋书生环着翠姨的腰,翠姨靠在他怀里,宋书生还会念一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之类的酸诗,翠姨每次都捂嘴偷笑,我却觉得无聊。家里教书的先生偶尔也念过类似的诗句,干巴巴的,跟我唤家里的小狗旺财吃食的语气并无不同。

一次,我看到宋书生突然亲了翠姨一口,翠姨脸立刻红的如天边的火烧云一般,我听到翠姨急促的呼吸声,然后就和那书生亲起嘴来。

那书生慢慢推倒翠姨,然后疯狂地撕扯起翠姨的衣裳,翠姨也去扯他的衣裳,他们在草地里翻滚,我听到翠姨的呻吟声,仿佛是被打了一般。他们并没有吵架,这书生为什么欺负翠姨呢?来不及想许多,暗处的我急忙捡起一条长棍,冲过去拼命抽打宋书生。

“坏蛋!坏蛋!让你欺负翠姨,让你欺负翠姨!”

宋书生惶恐地起来,翠姨也惊恐地看着我,惊声地叫着三小姐。

我挡在翠姨面前,气呼呼地说:“你敢欺负翠姨,我要告诉阿爹阿娘,让他们带你去见官。”

爹爹说过,打狗还要看主人,翠姨是我林府极其重要的丫鬟,怎么能让这个穷书生所欺辱。

“翠儿,你看.....”宋书生整理了整理凌乱的衣衫,喘着粗气,为难地看着翠姨和我。

翠姨让他先回去,一把把我抱起,然后告诫我不准把见到的事情说出去,还给我拿来一碗海棠糕,说吃过就把这些事情忘了。

平常她都不让我吃太多海棠糕的,说吃多了牙会变得黑,以后的夫君会嫌弃的。

我嘴里鼓鼓囊囊地塞着海棠糕,含糊不清地表示怕宋书生欺负她,我要保护她。

翠姨只是笑着摸我的头发,说宋书生才欺负不了她,我太小,不懂。

我有些失望,大人们很多的时候总爱用“不懂”两个字搪塞小孩,连我的娘亲也是如此。

娘亲和爹爹最近很反常,我总是听到他们吵吵闹闹的声音,爹爹总是嚷嚷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娘亲是想让林家断了香火。

娘亲则是在一旁哭哭啼啼地说:“当初你娶我的时候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难道这一切你都忘了吗?”

爹爹重重叹一口气便拂袖而去,我跑过去,帮娘亲擦着眼泪,娘亲抱着我哭得更凶。

我知道爹爹是埋怨娘亲嫁入林府多年没有给他添得一子,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三姐妹以后长大了一样会孝顺他啊,为什么一定要有个小弟弟呢?

几天后,我在院子里玩,突然觉得肚子饿,想让翠姨给我拿海棠糕吃,就去寻她,却哪里都找不到。最后在娘亲的院子里,听到翠姨嘤嘤的哭声。我趴在门边,透过门缝看到翠姨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而母亲也是眉头紧皱。

“翠儿,我也不想林家偌大的财产都到了别人的手里,唯独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啊。”

“夫人,翠儿都明白,翠儿自六岁跟着你,没有一件事不向着夫人,可是这一次,我已经有了恒之的骨肉啊!万万不能.....”

后面的话我没听,只是反复念叨“恒之”二字。这是宋书生的名字,我一直叫他宋书生,却忘记了他的全名叫宋恒之。如今念起来,却觉得异常温润缠绵。

爹爹和娘亲争吵少了许多,娘亲还给翠姨单独设置了一套别苑,翠姨从丫鬟的厢房搬了出来,娘亲又派了两个小丫鬟去伺候。

可是翠姨却并不开心,我看她总是望着后院的方向,眼里闪着盈盈泪光,我知道,她一定是想宋恒之了。

可是她现在住得好,吃得好,应该开心才是,又为什么难过呢?

夏日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晴空万里,后一刻就下起雨来。

一下雨我就想在床上躺着,如同一条冬眠的蛇。

迷糊糊间,却被一道闷雷震醒。翠姨撕心裂肺的哭声和一道又一道的闷雷混杂在一起,让我惴惴不安。循着哭声跑去,鞋子都没穿,后面丫鬟一直让我等等她。

我跑到翠姨的门前,淋得像个落汤鸡一样,拼命地拍着她的门,喊着:“翠姨!翠姨!”

没有人给我开门,翠姨的哭声和哀求声越来越大,我顺着门缝看到几个强壮的婆子挟制住翠姨,给她灌了一碗黑色的汤药。

一个婆子边灌边说,“翠姨娘,喝了这汤,一了百了……”

突然,娘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环,快带三小姐走,你个死丫头怎么照看的小姐!”

随即我就被小环扛在肩上匆匆带走,走过母亲身边时,我大喊:“娘亲,快去救翠姨,有人要害她!”

许是疲惫,我在小环的肩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暮色四合,我悄悄爬起来,拿了桌上的糕饼藏在兜里,溜到翠姨那儿。

翠姨的门上上了锁,我在门边轻轻唤她,并努力向门里窥探着。翠姨躺在地上,头发蓬乱,她的脚边是一只破碎的青瓷碗,碗里还残留着一些黑色的汤汁。

翠姨看了一眼门边,算是回应。

“翠姨,我能帮你什么吗?”我焦急地说着,并把兜里的糕饼塞到门缝里。翠姨的脸色白的吓人,憔悴不堪,似乎是大病了一场。

“谢谢三小姐关心。”她突然掉下了眼泪,然后慢慢爬到门边说:“三小姐,能不能替我给恒之带句话?”

我点头,把手伸进去拉住翠姨的手。

“你就问她,如今我没了他的骨肉,他可还愿意要我?”

我安慰着翠姨,说一定把话带到。

第二天傍晚,我悄悄溜出后院,看到了焦急的宋恒之拿着扇子在原地来回踱步。看到是我,急匆匆地转身要走,我叫住了他,将看到的事情告诉他。

最后,我问,“书生,你可还愿意要我翠姨。”

那高我许多的书生却突然用袖子擦着脸,抽泣着跟我说:"不论翠儿变成什么样,我宋恒之都要和他在一起。"

这句话说得悲壮,似乎感染了我。

我拉着他的衣角说:“不如你和翠姨私奔吧。”

话本子里都是这样的,富家小姐与穷书生私奔,最后穷书生做了状元,当了大官,与小姐永远在一起。

宋书生也是个穷书生,靠给人教书识字为生。虽然翠姨不是富家小姐,但也不妨碍宋书生以后考中状元。

书生有些惊讶,“三小姐怎能说出这般话?”

我瞪他一眼,“就说你愿不愿意,要不我不管了!”

书生立刻说:“愿意,愿意!三小姐这般帮我,让我如何报答?”

“等你中了状元,给我多带些京城的糖葫芦吧!”我笑着说,然后与他讨论如何私奔。

回到家的时候,娘亲和丫鬟因为找不到我急得团团转,气的娘亲还打了我屁股几下,我扯了个谎说跟府里的小厮玩捉迷藏睡着了,小厮太笨,没有找到我,醒来天就黑了。

是夜,我又溜到翠姨那儿,把书生的话带了过去,顺便说了私奔的事情。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翠姨再次泪水涟涟,并让我不要胡闹,我却坚定地表示一定会帮她私奔。

如何让他们顺利私奔呢?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私奔得有钱,翠姨只是个丫鬟,哪里有许多钱?我摸了摸床脚的小布包,里面是我攒了几年的小金锭,都是过年爹爹和娘亲给我的压岁钱。可是这些哪够呢?我又想到自己的首饰盒,里面有个金簪子,和一对玉耳坠,可是这些我觉得还是不够。娘亲不久前打了一对龙凤镯子,就在她梳妆台上,据说价值不菲,这样总够了。

第二天,我去娘亲房里请安,赖着她撒娇不肯走,非要娘亲亲手给我做蛋花羹,娘亲被缠得没办法,只好带着丫鬟去了厨房。我赶紧跑到她的梳妆台前翻腾,在一个小格子里发现那对镯子,亮的刺眼,我赶紧收到自己的袖子里。

门突然开了,一个丫鬟站在门口向我问安,然后问我在做什么。

我结结巴巴地说学习画眉,大姐已经定亲了,据说夫婿俊俏得很,我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以后有个俊俏的夫婿。

丫鬟痴痴地笑着,我脸红,让她退下。

那天的蛋花羹我没吃多少,或许是心里对娘亲有愧。

把金锭子,金簪,镯子,和耳坠塞给宋恒之的时候,他居然咕咚一下跪了下来,说要当牛做马报答我。我不需要牛马,我们家牛马多得是,何况他当牛做马,还得小厮拔草给他吃。

私奔的日子定在了十多天之后,那个时候,翠姨的身体好了一些,我在后院偏门留了门,让宋恒之天一黑就在那里等翠姨。

本来我想去送翠姨一程的,可是那天母亲硬生生地把我拖上了饭桌,我找了多个借口都没用。

我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饭,想着书生现在应该是带着翠姨走了,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

院子里突然想起高高的喊声,大批的下人喊着抓贼,然后往后院的方向跑去,我暗叫着不好,顺着人流跑到后院。

我看到宋恒之被众人捆起来,他大声喊着我不是贼,却被一个小厮狠狠打了一耳光,然后开始搜身。

小厮将我给他的东西搜了出来扔在地上,一旁的翠姨无助地辩解着。我冲到宋恒之面前,张开双臂护着他说:“东西不是他偷的,是我给他的,是我给的,呜呜......”

丫鬟小环过来捂住我的嘴,拖着我离开,“三小姐你最近病糊涂了,说什么胡话。”

我拼命地摇着头,怎么也挣脱不开小环的手。

我被禁足在院子里,府里人都说我得了重病,且传染,只让小环一人伺候,除了小环每日与我送些食水,没有其他人来,院子里的门也被加了一把大锁。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了院子,只是再见到翠姨的时候,她打扮如常,甚至更加艳丽,只是眼神没有了昔日的光彩。

听说宋书生因为偷窃及拐带林府丫鬟,外加一条诓骗林府小姐的罪名被判流放。他一介书生,身体孱弱,在流放的路上就一命呜呼了。

这个消息让我闷闷不乐了好多天,随即真的大病一场。

睡眼朦胧的时候,我总是看到长衫玉立的宋恒之,他和我说谢谢,并说中了状元给我带很多糖葫芦。

我哭着醒来,是我害了宋恒之,我跑到翠姨面前认错,翠姨只是拍拍我的头,“三小姐,我知道你真心帮我,可是我与恒之没有那命吧。”

病好以后,许是愧疚,我有什么好的东西都拿给翠姨,与她更加亲近。

听翠姨身边的两个小丫鬟说她年底就要嫁给爹爹了,我不信,跑去找翠姨求证,她无奈地说她是丫鬟,这是她的命。

娘亲也时常提醒我,等爹爹娶了翠姨,我要改口叫姨娘了。

时间久那么慢悠悠地过着,九月份的时候,娘亲突然病了,原以为是小小的寒疾,喝点药就好,没想到却日益严重起来。两个月后,娘亲居然病得无法下床,爹爹请来好多医生,但他们都是开了点补药,摇摇头走了。

娘亲病重的期间,翠姨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直到娘亲离开为止,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我望着素白的天地,眼泪热辣辣地掉下来。

大姐二姐哭得一塌糊涂,我却不肯哭嚎一声,只是默默流泪。

因为娘亲的离去,翠姨的婚事耽搁了半年,半年后,翠姨才真正嫁给了爹。

我不喊她娘,只是喊她翠姨,爹爹纠正了我多次,我就是不肯改口,爹爹有一次气的用竹条抽我,我一声不吭地挨了三十下,大姐和二姐抱着父亲的腿哭着求情,父亲才作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家里的老妈子说林府要添一位小少爷了,我发觉翠姨的肚子微微凸起。

翠姨抚摸着我的头,“茹儿,你要有一个小弟弟了。”我甩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离开。

爹爹对翠姨寸步不离,万般呵护,经常盯着翠姨的肚子看半天,笑着说林府有后了。

我心里有些厌恶,当年他和娘亲吵架,就是因为娘亲没有生下小弟弟。

爹爹对翠姨越是呵护,我越是不满,越来越多的不满在我心里积压成一座小山,直到翠姨难产那天灰飞烟灭。

翠姨是早产,八个月的某个中午就开始叫肚子痛。爹爹急忙唤来了城里最好的稳婆,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端着一盆又一盆的热水在翠姨院子里穿梭,很多盆里还浸着满是鲜血的白布。爹爹则在院中求神拜佛,祈求母子平安。

最终,诸位神佛并没有听到爹爹的请求,稳婆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说大出血,母子不保。爹爹颓然倒在了地上,喃喃地说:“老天果真要让我林家绝后。”

我眼神漠然地看着一切,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空气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女人的尖叫声,震得我耳膜疼。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看到翠姨满是血地走过来,说:“茹儿,你赔我母子性命!”

我冷笑着说:“我不怕你,我娘会保护我,翠姨,是你害死了我娘。”

我转身看到了我娘,她站在我身后,满脸哀伤地看着我,我说:“娘,茹儿为你报仇了。”

娘亲是翠姨杀死的,她不是得了病,而是被翠姨下毒。

慢性毒药,一点点折磨人致死。

当初,为了让翠姨死心塌地,娘亲让家里的婆子硬生生给翠姨灌了一碗蓇蓉汤,拿掉了翠姨和宋恒之的孩子。

宋恒之被抓被诬陷是娘这边设计好的,有个丫鬟看到我拿了娘的金镯子,就告诉了娘,娘让别人跟着我,知道我要帮助他和翠姨逃跑,于是将计就计,直接弄了个人赃俱获。那样的情况,宋恒之至少要坐个十年八年的牢,但是娘和爹爹买通了县令,直接判了宋恒之流放。这样,翠姨就可以顺利嫁给爹爹。

这都是娘临死前,翠姨亲口说的,那天我去看娘,在窗户下听到了这番话。

“夫人,若老爷纳了别人为妾,你日后怕外人不好控制。可是作为你的贴身丫鬟,很多事情却由不得我做主。我生了孩子之后,你打算做他的嫡母,日后掌握林府诺大的家产,夫人真是好心思。可是我是不会顺你的意的,你害死了恒之,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我要让自己的孩子将这家产统统拿下,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娘亲哆哆嗦嗦地连说了几个你,便没了气息。

那个时候,仇恨的种子就埋在了我的心底。

蓇蓉这个东西我在一本书里见过,那本书在爹爹的书房。那里有很多书,我闲暇时间总是去翻看,爹爹不喜欢我这样,他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应该像大姐二姐一样,多学些女工才是正经事。

书上记录蓇蓉吃了让人不能生孩子。于是,我带着恨意,在翠姨的保胎茶里放了几朵揉碎的蓇蓉。我不要小弟弟,就是因为他,林府才出现了这么多悲剧,他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可是,我也没想过翠姨会死,书上没有说吃了蓇蓉会死啊!

突然,两个小血团子向我慢慢滚来,他们渐渐化成婴儿的形状,凄惨地哭着,眼睛是两个黑黑的血洞。

他们一个喊我姐姐,另一个喊翠姨娘亲。我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东西,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娘亲也消失不见了。

眼前只有鲜血淋漓的翠姨和两个小婴儿,我不住地往后退,他们却离我越来越近。

其中一个小婴儿已经爬上了我腿,一口一口啃着我腿上的肉。

我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手脚化成叶子,躯干化成茎,脑袋还开出一朵黑色的花。我突然陷入了癫狂,不再害怕,指着他们哈哈大笑。

你们来吃我啊,吃完你们就都没了,我是蓇蓉,我是蓇蓉,我是蓇蓉……

《山海经》—《南山经》:又西三百二十里,曰嶓冢之山,汉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沔;嚣水出焉,北流注于汤水。其上多桃枝钩端,兽多犀兕熊罴,鸟多白翰赤鷩。有草焉,其叶如蕙,其本如桔梗,黑华而不实,名曰蓇蓉。食之使人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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