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纪
公元丁酉年、戊申月、庚寅日,曾祖父与世长辞,享年九十六岁,五代儿孙跪拜东来。
今天是老爷爷(曾祖父)走的第19天,数数日子过得挺快的,一晃半月之久。犹记得电话中初听父亲说你老爷爷走了的时候,两行清泪。撂下电话才哭出声来,当日的自己应该是特别特别失态的。
次日回到家中,我傻站在屋外看见堂前老爷爷的灵柩和遗像,两旁守着他的自然是爷爷奶奶和姑奶奶。当时我一直在想我是否需要给老爷爷磕头,直到头戴红顶的孝帽子也没有跪下,原因很简单,我未出阁。老家的风俗就是这样,未出嫁的姑娘很多事是不必参与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亲戚邻里前来吊唁,我看着三奶奶磕头跪谢,一跪一起间木仗摔在地上的声音特别响,亲友搀扶,悲泣怅然,鼻子特别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长到二十五岁第一次参加至亲的葬礼,五年前老奶奶过世时我在上学,正好临近考试,没有回家,是件憾事。在所有的子孙中唯独我是缺席的。
家中仍然放着为2016年春为老爷爷过寿时拍的全家福,五世同堂,儿子女儿女婿、里孙外孙、里曾孙外曾孙以及玄孙,要数很久很久。在你未见真实场景的时候,一些照片也能让人真切的联想到当时的景象,一个家族的兴旺。自老奶奶走后,老爷爷永远头戴小礼帽,夏天穿着一身清凉的白,脚踩老布鞋,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老爷爷的样子,当天爷爷也是这么穿着,一前一后的从门前走过,爷爷跟着,怕他走丢,我叫了一声老爷爷,老人家很茫然的看了我一眼,叫了一声“小妮儿”便又自顾自的走着。很多年里老爷爷都把我当成他的孙女,我的姑姑。有段时间老爷爷开始健忘,不记得家人了。年初我爸和我去三爷爷家,当时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老爷爷手里拿着未拆的花生牛奶问着饿了吧,喝这个,叫着父亲的乳名,自顾自的收拾行李,让我爸爸带他回家。家里人都笑着问他,谁是“??”,老爷爷一下子就指着我爸爸。谁都忘记了居然记得他的大孙子。
老爷爷冬天仍然带着帽子,红色的喜庆的外套,像一位远地归来的老华侨一般。住在爷爷家的时候多数时间都在门前晒着太阳,或者一刻不闲着的往这个孩子那个孩子家走走。老爷爷走路的声音是特别的,身子前倾,大老远都能猜到他来了。在三爷爷家的时候,三爷爷会带着老爷爷出门散步,一边看着自己的孙儿。老爷爷也会去姑奶奶家小住。记得爸爸发过一个小视频,在我家附近的一块空闲处,老爷爷坐在长凳上,小侄子在旁边骑着他的小小车子玩儿。无论哪一种画面想来都足够温馨暖暖。尘世间最朴素最温情的幸福莫过于此,父慈子孝,儿孙满堂。真真儿的是儿孙满堂。
直到走时也没有拄过拐杖,身子骨硬朗。家里人说老爷爷走的很安详,没有受一点儿苦。在这点上无论对于年近百岁的老爷爷,还是我们全家人都是非常的福气。人人都说这是喜丧,是的,但作为至亲总是希望这一天晚些日子来。我唯一一次的磕头叩拜是在爷爷抱着老爷爷的骨灰时,在桥头边族人亲朋一起跪拜的场景,所有人都在哭泣,听到的是不一样的称呼。至此我知道这世间的每一声老爷爷都与往日不同了,要么叫着别人,要么是空对古人。尽管知道不过是去了另一个维次空间,并不是真正意义的消失或者死亡。但一声声的叫着,这路上的确没有那个熟悉的声音回应你。长大后会知道能远远的叫上一声都是幸福且该知足的。因为一个可以回应的称呼,体会真真切切的何为血脉骨血。
在丧期的时候我问侄子侄女:“你们知道太老爷爷(高祖父)过世了吗?”,他们回答的特别一致,“知道呀,经常坐在东面。”(我家和爷爷家相邻)。不到五周岁的侄子说,我有很多的任务要完成。小小男子汉要走在最前面,长玄孙,的确任务挺多的。其中一个环节叫‘坐堂’,亲朋好友前来正式送别时,爷爷奶奶守在屋里,父亲、叔叔、哥哥、弟弟、侄子依次辈分守坐在屋外堂前,辈分不同丧服都有不同,曾孙腰间要系上红绸,玄孙必须一身红孝,行礼的亲朋会通过这些辨别身份,很多人看着都是羡慕居多的,子嗣绵延,世代兴旺。好几个小表弟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叫上一声姐姐自己心里就会特别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很简单,维系在两人之上的仅仅因为血缘,但幼时是不懂这些的,需要一个真真切切的人在那里才会变得非常亲近,你知道的,他也会知道。
老奶奶(曾祖母)走的前一晚梦见了老人家,是我幼时她的模样,那个时候还很年轻,随后便成一只碗,从凳子上落下来,那一刻便惊醒了。年纪长的人都说亲人离世,远方的家人会有感应,会有记挂。随后第二天便是妈妈的电话,接到老奶奶过世的消息,当时长春正好下雪,那是我在长春四年中最盛大的一场雪,宿舍的朋友一开始并不知道我在哭什么,后来也是宽慰。但每个人都明白,有时候语言就是很苍白的,有些话是连自己都不能够安慰的。在她们都出去的时候,我偷偷的对着窗户向着家的方向给辞世的老奶奶磕头,原谅我未能归家送别。
至亲都是至爱,从佛家来讲投生到此都是有很深很深的缘分,如果现在问一个小孩子谁最疼爱你,你将来会爱谁,肯定会回答那个给他买很多零食、玩具,平常陪他玩儿的亲近人,一个人在幼时就是根据这些来判断一个人的亲爱程度,这是一件极其正常不过的事情。以此考量,自己并未受到很好的待遇,但并不妨碍爱我的老爷爷和老奶奶,长大之后会出现另一套理论和定义,关于爱和被爱。
四时流转,我所怀念的仍然是盘腿坐在门前夏天摇着蒲扇,冬日晒着暖阳的小脚老太太,在我背着书包来回的路上木讷嘴笨的叫上一声老奶奶,和那个九十岁时候仍然要顶着大太阳吵着下地除草的小老头,与他而言不是土地是他一生的成就和战场都在此。宁愿被他当成我的姑姑,问上一句‘小妮儿’。在每逢春节和中秋一家人老老少少齐聚一堂庆祝团圆的日子,是一生中对亲情最美好的记忆。
——不爱说话但很爱您们的长曾孙女
仅以此拙笔悼念我的曾祖父曾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