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痛苦
母亲的痛苦
儿女的痛苦是父母永远的痛苦，父母的痛苦却只是儿女心中一闪而过的烦恼。
——题记
今天往家打电话，母亲跟父亲又吵架了，其实不是又，最近这些年，他们两个从来就没有和好过。
母亲说不想在家了，想出去打工，去新疆，可是母亲，您都62岁了，去新疆能干什么呢？母亲说只要饿不死就行，出去不生气，到死前也能给哥再挣一笔钱回来。
我能怎么办？哥要出去打工，嫂子也要出去挣钱，我离家又远，小侄女怎么办呢？只能在家由您和我爸看着。可您也死活不要在家，您说在家每天生气睡不着，好多年了，每天都睡不够两个小时，每天睁着眼睛等天亮，回头想想自己的一生，越想越委屈。
我怎么办呢？壮壮爸说认识我这么多年，每次往家里打完电话就要哭好久，就要难过好久，他哪里知道这几十年，家中已根深蒂固的旧疾，哪是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楚，就能解决的。而我，也真的很没用，遇到问题，不能解决，就只会哭。
您说自己没有文化，不会写字，为此您恨死了姥姥那时不让您上学。
小时候，每一次我不想上学您都特别生气，不管我怎样闹，您都不许我退学，您说就因为自己不识字，出个门连火车站汽车站都找不到，自己已经吃够没有文化的苦，所以我和哥，必须上学。
妈妈，我坚持下来了，一直到大学毕业。
可是，妈妈，我现在还是一无所有。
我嫁到了最偏僻的地方，工作又忙，后来又有了孩子，更不能常回去看您，我想让您来，可您只在去年冬天来了两个多星期，最后实在在这里坐不住，我带您到北京看完病就把您送回了家。
妈妈，我想回家，回家帮您分担农活，帮您做饭，陪您说话。可是，我由不得自己。
您说要在临死前，给家里挣上一大笔钱，我听后身上冒出一身冷汗，您知道我有多怕吗？您是想让我们一生愧疚吗？还是对我和哥哥和爸爸已经伤透了心，从此，不再抱任何希望。我知道您在赌气，可是这口气如果不让您赌，您就快要被憋死了，我知道安慰您是不管用的，您要的是解决办法，可我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您要离开这个家，从此不再见爸爸，可琳琳怎么办？我能放心让你一个人走吗？
您知道吗？我做了一夜的噩梦，梦中您不在了，我哭天抢地，与所有人为敌，我觉得他们都对不起您，让您受了一生的委屈，可是这个他们里，是否也包含我和哥？您说小时候那么宝贝他，害怕他受一点的委屈，看他比看自己的命都重要，没想到长大了，我们各种看您不对，嫌您忙了一辈子，也没给挣什么钱。
其实不是的，哥那时说的是气话，他只是不想让你出去打工，一时被你逼的说的气话而已，哥说您出去了，他和嫂子就得有一个人在家，是年轻人在家，还是年老人在家，这个问题，我们家从来没有统一过。
您说哥说过很多次，嫌您那许多年，那么顾着姥姥家。您说您父亲走的早，当时您姊妹八个，最大的16，最小的三岁，您说姥爷临终前拉着您的手说，以后有口糊糊喝也分给你的弟弟妹妹点，千万不要把这个家散了。
所以您在家拼死拼活的干活，照顾弟妹，直到快三十岁了才出嫁。
而且后来的那些年，家里有点钱多半部分都被您拿去顾了娘家，顾到大舅成家立业，大舅身体不好，不能干重活，每年农忙季节，他们家的活儿几乎都是爸和大姨夫给干的，爸心里有怨言，但是从来没有说过。
顾到二舅四十多岁，直到他近几年出去打工。二舅得了病，一生没有结婚，那时要用钱看病，咱们家也没有，就把家里的牛卖了，给二舅拿钱看的病。那些年，二舅地里的活儿干不了，饭更是不会做，你给蒸了多少年的馒头，我爸就给送了多少年的馒头，无论风霜雨雪，路好路坏，骑过车，走过路踩过泥，爸从没有一次有过怨言。
顾到三舅上完学，学完手艺，又拿钱给三舅开了门市，买了工具，这些爸都没有拦过您，也没有说过什么。
所以这些年，谁家有事你都要管，谁家有难你都要帮，我问你那大姨怎么不管，为什么舅舅家姨姨家有事的时候，从来都不见大姨的身影，您说那她不管我有什么办法，我又管不了她。
母亲，我们也只是一个平凡家庭，能挣几个钱，前些年，父亲在大队做干部，家里的活都是您一个人干的。那几年，人人都穷，家家户户几乎都连菜都买不起，还要再帮着姥姥家，您的辛苦，我都知道，您的委屈，我也能体会一二。父亲没有帮您干过活，也没有心疼过您，或许，他真的就是不懂得怎么心疼人。
他做了那么多年大队干部，您从来没指望他能往回拿钱，没想到，最后还赔进去好几万。
那一年，爸遇到了最大的难题，农业税收不上来，爸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要把爸挤下去代替爸的位置，其实我真的想不明白，一个村里的小组长，连村主任都不是，又没有油水，有什么好争的。
他们鼓动了村里几乎所有人，不给交农业税，爸收不上来，上面交不了差，上级就给他出了个主意，你先借钱垫上，等检查过去了再把钱还给你，这是什么鬼上级，出的什么馊主意。而我那憨得不能再憨的爸爸，竟真的听了这个建议，真的就借了好几万的债，把全村人的农业税都给垫了。
可是，交出去的钱就如泼出去的水，哪还可能有还回来的一天？起初还想着能一家一家的收起，不过是费点事的问题。
第二年，国家全面取消了农业税，去哪里收去，谁还给交，自己还吧。
那几年，逢年过节，家里都是要账的，我们没有过过一个好年。
您咬着牙，拼命干活，挣钱还债，也没怪父亲一声。
我和哥都在上学，我们家，每个星期每个学生十块钱的饭钱都出不起，每次我上学走之前您都要出去好久，回来时，手里撰着我一个星期的饭钱，那时我曾不只一次心里疑问过，您帮姥姥家那么多年，好几个弟弟妹妹被您拉扯大，一直到他们成家立业，可是我们家最难的时候，他们又都在哪里？
您说他们都成家立业了，都有了自己的家，有些事不比一个人的时候了，还有另一个人的感受也要顾到。
我们就不是一个家吗？你毫无保留的去帮他们的时候家里就没有另一个人吗？
您说不是的，那几年二舅每次去咱们家，临走的时候都要往您手里塞钱，五毛的，一块的，五块的，每一张在您手里都比金子还重，虽然它并不值钱。
您说哥哥上的是职业学校，没什么前途，就不让他上学，让他出去打工了。
爸说哥在临上车之前还跟他说：“爸，我不想走，我想继续上学。”
而我也真的恨自己，家中那么困难，我上学的机会来的那么不容易，我竟然还不知道好好学习，每天吊儿郎当的混日子，每当想起这些，都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刮子。
妈，我现在一刻都没有懈怠过，工作以外的所有时间我都在学习，都在看书，我从来不玩手机，不玩游戏，我不想再浪费光阴，也想给壮壮做一个好榜样，希望他以后热爱阅读，乐观生活。
将来壮壮长大了，我也一定不会给他讲“你爸爸的不好，你爷爷奶奶的不好，你姑姑的不好，你爸爸家亲戚的不好”，我相信等他长大了，自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在他成长过程中，我只希望他轻松快乐，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过好每一天。
我也会适当的告诉他爸爸妈妈工作的辛苦，让他理解生活的不易。
去年奶奶生病花了些钱，爸爸无心管猪圈的活儿，养的小猪死了好些个，您生气，每天跟他生气，说他从来不顾家，不知道心疼东西，自己每天那么辛苦，他却从来不当回事，您俩每天吵架。
您从来跟奶奶不对付，嫌她几十年早已伤透了您的心，从没帮您看过孩子，分家时什么也没给您，反而对二叔偏心的不能再偏心，时而还会对您冷嘲热讽，说就你能干，您说爸爸也是，心里只向着自己的妈，从来没有心疼过您，连坐月子孩子的尿布都是您自己洗的，我爸没帮过您，我奶奶更别说，而我和哥哥还都生在冬天。而我的奶奶更是连一根线一片尿布都没有给过您。
现在，每一次看到您那严重变形的双手，我都心疼难受，身体的痛苦是没有任何人能帮你的，只能自己承受。
这些年，每次提到您帮了姥姥家，您就特别委屈，说那怎么办？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有难不帮吧？您说我们总说您帮姥姥家了，其实是因为您跟爸生气的时候才这样说的，那时候爸从来没有阻拦过您，家里有钱您就拿走钱，家里没钱就卖猪卖牛卖粮食，爸从来没说过什么，这几年他没有挣钱，家里的活也是您干的最多。可他是我爸，你说他就算百不好，也有那一好不是？
说您帮姥姥家，也是在您说爸爸什么都不好的时候才说的，可您却以为我们都嫌您帮了姥姥家，说欠我们的，要拼死挣钱还。
您知道我伤心的是什么吗？是您付出了那么多，姥姥家的人没一个心疼您，记着您的付出。
我为您伤心，为您难过，为您不值，可是，您本身就是不求回报的，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哥哥上初中的时候谈了个女朋友，很真心的那种，好巧不巧，跟姥姥家一个村子，还是从前的死对头。
我曾经恨死了这狗血的剧情，可它还就偏偏发生在我们家。
您说那些年，那女孩儿的叔叔伯伯们趁着姥爷不在了，没少明着暗着欺负挤兑你们家，虽然事情过去了很多年，两家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但要让两家做亲戚，想都别想。
姥爷生前是大队的干部，因为太正直得罪了太多的人，以至于死后好多年，你们还得受人的欺负。您跟大姨拼命的干活，可每次的公分总是挣不够，每到分粮食的时候，你们家里总是分的最少的。七八张嘴等着吃穿，没办法，您就每天晚上再拉平板车挣钱。
哥哥坚持，您说除非您死了，否则那女孩永远别想进咱们家。如果哥非要跟她在一起，您就出去要饭去，永远不再回这个家。
爸爸也不同意，因为那女孩姓桑，咱们家姓王，咱们那里有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桑王，包王不能成婚，还列举了附近几个村子这样的案例，哪哪个村儿的姓包的和姓王的，最后男的年纪轻轻就病死了，哪哪个村儿的男的又出车祸死了……
这都什么狗屁的习俗，就因为桑王桑王像伤亡吗？
在母亲的心里，小时候的遭遇刻骨难忘，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
在思想并不先进的父亲心理，儿子的安好大过天，更没有缓和的余地。
而我那性格软弱的哥哥，竟也真的没有再坚持……
您说就因为这件事，哥哥心里恼死了您，一生都不会原谅您了。
您说自己这一生不知道欠了谁的，拼命干活，累了一辈子，却没有一个人心疼过，连自己的亲妈都不心疼自己，自己这一生就像一个笑话。
您说小时候因为您不听她的话，凡事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所以姥姥的所有孩子里，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您。
您的姑姑是个高中生，却因为包办婚姻，嫁给了一个傻子，生了四个闺女，三个是傻子，就一个精明的，小时候跑出去玩，还被水淹死了。
那些年，他们家更穷，没有吃没有穿，姑姥姥走一回娘家，还要被姥姥嫌弃拿的馍馍不是白面，还没有馅儿，下一次给拿白面蒸的包子，姥姥又嫌蒸的像石头，咬不动，馅儿还太少。您总是向着姑姥姥说话，嫌您的母亲太不近人情。
姑姥姥每次给姥爷上坟，都哭的特别凄惨，说她就这么一个亲人还不在了。
您可怜姑姥姥，就经常在晚上去他们家，偷偷穿两件衣服，回来的时候把里面的那一件脱给您的表妹们，还有家里的白面和您偷偷攒下的钱，您没少偷着给他们。每次姥姥发现了都要把你打一顿，可是打完了您还是继续偷着往您姑姑家送东西。在我的记忆力，姑姥姥对您总是比对自己的亲闺女还亲，或许就是因为那些年您不顾一切的帮助吧。
那些年，姑姥姥那里也许是您唯一温暖的地方了，您每次去看她，两个人都一晚上不睡觉，要说个一晚上的话。那时我太小，总是不明白你们有什么好说的，说来说去也说不完。
几年前，姑姥姥去世了，您很伤心，说这世上最了解您的一个人也不在了。
妈，我想做那个了解你的人，我想让您忘记痛苦向前看，我愿意做您倾诉的对象，虽然我觉得每次听您说完话我都要精神分裂了。是我做的不够好，修为还不够，也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对您的痛苦不能百分百的体会，但我会努力，努力理解您。
这些年，村里那么多的青壮年因为各种各样的疾病（大多是癌症），年纪轻轻的就走了，每一次我打电话，听到村里谁谁不在了，心里就特别难受，上一次我回家，他还好好的。
生命真的是这么脆弱，脆弱到有时候，人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我想把您接出来，别再种地了，可琳琳还在家里上学，哥嫂在外打工，想着把孩子接走，在那里又没有好一点的学校，想让孩子接受好点的教育，就只能在家上学，您跟我爸看着。
妈，我没有办法，我除了烦恼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努力挣钱。
妈，我在写小说，我没敢告诉过您，我怕您会说我不务正业，也怕希望太大，失望也会越大。我没有想过做一个作家，只是喜欢，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特别有文化的人。
当然，我也有不切实际的愿望，希望有一天，我能挣一大笔的钱，让您不再生气，让您安度晚年，让您可以放心的依靠我，不用再干农活。再把家里的房重新盖一遍，盖的好看点。咱们那里现在不是流行盖楼吗？虽然我觉得那种二层三层的楼房是真的很难看，而且在农村又不开旅店，要那么多房间干什么？放柴禾，养鸡养鸭吗？那得多浪费。但是只要您喜欢，我们一定盖一幢漂亮一点的小楼房。
可是，我挣钱的速度实在是太慢，慢到我自己都会觉得您不会等我。
我很怕，我怕在我还不能好好孝敬您的时候您就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了自己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
要说的事实在是太多，要诉的委屈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夜深了，希望您已进入了梦想，今夜星光灿烂，希望远在天际的姑姥姥能给您托个好梦，让您在梦里，不要在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