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你不必回头

如果时间是一道选择题，你会选择回到过去吗？

——题记

一

阴天，厚重的云层板结在一起，像张愁眉不展的脸。房间的角落里打满了阴影，使老旧的家具蒙上了一层时光的感觉。

父亲突然从床上坐起，目光呆滞地望着我。

“今年是……二零一四年吗？”他似乎有点儿犹豫地问到。

“嗯……过完年就算二零一五年啦。”我有点儿哭笑不得，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今天是周末？”他继续盯着我，看起来对我的存在很费解

“不是啊，怎么了？”我如堕五里雾中，摸不着头脑。

“那你怎么不去上课？！”他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我被他莫名其妙的质问惊到了，一时语塞。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我这个趁着寒假才回一次家的大学生提出这样的问题。沉默了老半天，刚想用一句“你是睡糊涂了吧”来嘲笑一下他，但立刻又愣住了。这句话如同一个暗号，仿佛来自与今日隔岸相望的某段时光，虽然遥远，但却瞬间与我内心深处的某段回忆对上了。

我努力朝回忆的间隙中窥探，试图想起那段让我又怕又爱的过往。

“你小子怎么还不去上课？！这都几点啦？！”是他的声音在咆哮着。“老爸我来不及了，你赶快送我一下！”小时候的自己总是掌握不好时间，是个急急忙忙的冒失鬼。每当快迟到时，就会发生类似上面的对话，而结果多半以他的妥协收尾。

“我一直告诉你要早点准备，每次都拖到这么晚，下次就该让你迟到，让你长个记性！”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也想快一点啊。”

“还有，你这臭小子上课给我老实一点，你们班主任都打电话到家里来告状了！”

“切，别人聊天她不管偏管我……”

每次他载我，一路上就不得安宁，两父子就一直围绕一些琐碎的话题打着口水仗。路人几乎每天都会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在自行车上争得不可开交，直到我满腹怨气地走进学校。

尽管一路上和他争个不停，但双手从未离开过他宽阔的腰间。偶尔累了，就靠在那坚实的背上休息片刻，为下次“开战”养精蓄锐。

斜靠在他背上，缓缓抬起头，清爽的风从耳际拂过，柔滑得像绸缎，纤尘不染的天空正诠释着海水的碧蓝，阳光洒在他的白衬衫上，慢慢就化作了豆大的汗渍。现在想起来，对于那时的自己来说，他的后背就是永远不会倒下的一座山，车后座上看见的一切就是整个世界；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我与他唯一的拥抱就只存在于那短暂的路途中，那简陋的车后座上。

“你小子抓紧点啊，前面路不平。”他偶尔会回过头这么对我说，然后他侧脸的轮廓便会映入我的眼帘。那时，岁月还不曾以拙劣的刀法在他的脸庞雕刻下深陷的眼圈和规则的皱纹，你无法想象，将来竟会把那副年轻的模样同眼前正坐在床上发呆的男人联系起来。

眼前的他像一只迷途的归鸟，一个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孩子，目光无神，仿佛瞳孔里起了一场大雾。

“我做梦了，梦到你还在上学。”他开始缓过神来。

“那你在梦里有没有送我去学校啊？”我不怀好意地追问他。

“不记得了。”他挠了挠头，嘴角微微上扬，正是记忆中熟悉的弧度。天上的浮云缓慢地移动了一下笨重的身躯，藏在云层后的阳光一闪，照亮了房间的角落。

二

晚饭时间，父亲用筷子敲了下我的头，用赌气般的语气对我说：“这是你回来了，要不然平时哪有这么多菜。”平常晚饭不是这样的吗？我用疑问的目光望向母亲，母亲说平时晚上基本不做菜，只要吃饱就可以了，这样不仅省力气还省了煤气。我笑着嘲讽母亲说这些煤气能值几个钱，还不是你自己懒得动手。父亲又用筷子敲了我一下，说：“胡说八道，你妈什么时候懒过，你看原来给你送饭的时候就算时间紧不也是给你变着花样做菜，然后赶着送过去？现在是你不在了，所以她没有动力再做了。”听到父亲这么说，母亲突然像个被说中心事的少女，急忙拍了父亲两下，说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尽在这里胡说。

我看着眼前的饭菜，细细品尝着滋味。没有错，和高三复习时每晚陪伴我的味道一模一样。在那最茫然无措的一年青春里，能够化解与习题纠缠了一整天的疲惫，安抚被现实打击过一次又一次的心的，只有这份独一无二且烂熟于心的味道。这味道不知多少次随着温度唤醒了沉睡的味蕾，滋润了干涩的口腔，让不谙世事的少年拥有了敢于对命运还手的勇气和深陷黑暗中依然不肯放弃光明的坚持。这份味道，这股温暖，让我在遭遇了高考的滑铁卢后即使吞声哽咽也不愿对现实落下一滴软弱的眼泪，它是一股力量，不断驱使我从黑暗中一次又一次站起来，使我成为呐喊到最后一刻也不惮于前驱的勇士。

如火焰，至刚至烈；如水流，至善至柔；如滔滔大河中永不沉沦的一叶小舟，如无论经历怎样的变迁都始终根植在心中的一抹乡愁。

母亲的味道之所以能够成为孩子心头对美食的最终定义，大概是因为母亲的饭菜永远是只为孩子一个人做的，用到的材料也是世间最昂贵的：一生的爱与时间。或许这份味道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味觉体验，成为了无限接近生命本意的一种存在。

“明天就要走了，早上想吃什么？”母亲的询问把我拉回了现实中。

“随便吧，什么都好。”我笑着回复她，心里却如大雨将至般的潮湿。

三

动身前夜，再一次陷入了失眠。“如果时光是一道选择题，你会选择回到过去吗？”当我第一次在书上看到这个问题时，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因为我害怕父母的衰老，害怕亲友的别离……既然前方等待我的是痛苦，那么停留在过去不是最好的吗？这样，险峻岁月就不会在我们脸上撒野，生离和死别也都离我们很遥远，树木永远不会落叶，月亮也没有那么多阴晴圆缺，人间也不会有那么多悲欢离合了。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没有春夏秋冬，就无所谓四时之美；没有阴晴圆缺，就无所谓圆满之美；没有悲欢离合，就无所谓生命之美。为了挽留过往的美好而拒绝未来的到来，这样挽留下的美好又到底能不能称得上是美好？

这种实质为自私的沉溺只是一味的滥用了被爱的权利，而忽视了名为感恩的责任。我们有权利得到爱，也有责任去回馈爱。即使他们会慢慢变老，我们也应该风雨兼程地搀扶着他们走下去，不是像个孩子般只知道索取他们对我们的爱，而是像他们曾经爱我们一样去爱他们。所以呵，时光啊，你就一路走下去吧，不必回头了，就算风景都已看透，我也希望陪着他们看看细水长流。毕竟只有活在爱与被爱中的人才会获得长久的幸福吧。

在我踏上车站的一刻，望着他们挥着手的身影，我的眼眶有点湿润，热泪向心里流去，化作了一股不断翻涌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