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桥(下)
一个既属于村子又不属于村子的桥是不得不讲的了,它在我的乡村连通外面世界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没有这座桥,我的爷爷或许就不会遇见我的奶奶,河东岸的父亲,或许就不会跨过河到对岸,这不只是一条河。
对于父亲来说,它就是村子里的桥,而对于我来说就不是。那时,南北两个村子共同维护一座桥,虽是木桥,却成了一个水上节点,陆路枢纽,只有经过这座桥,才能到达河对岸。五十米宽的河,上面架着木板桥的场面,是我未曾见过的,我只见过桥的水泥混凝土身体。
桥才开始修建的时候尚且属于一个城市内部,过了一些年份,行政区域的调划,使得这一座桥飞跨两个城市。自那以后,这座人工河桥的两岸,就开始了不同的步伐。
一桥横跨河上,在远近的村庄之外,显得蔚为壮观。河水南来北往,一年四季,老桥便不见休息,也不见修整,只要有人,大桥就敞开怀抱,坦然接纳河两岸的人。若是在我村庄的排灌站遥望这座桥,便可见一道彩虹连接两岸。桥面下的拱身两肩处,还各扛着两个小孔。常见河水伏在桥下,桥下空空荡荡,单一个大孔便可通行所有来水,若是等到雨季大水,河水暴涨,水过了河底,开始贴进桥身,逐渐爬上河岸,河上的大桥就不再孤独悬空,而是亲自将双脚泡在水中,仿佛在与洪水说着暗语。那时村里的大人或许会为发大水而担心村庄,担心河堤,担心庄稼,但我却只能感受河水的壮阔和随着大人看水的欢乐。
一大四小桥孔的桥身,正组成了一个便于水流通行的五孔桥。在少雨水的季节里,大桥的构造仅可做观赏,但多雨河水暴涨时,大桥自我减轻身体重量的睿智才开始显现出来。
小时候与大桥接触并不多,只是每回到对岸赶集时,去姥姥家时,会经过大桥,却未曾去大桥那里玩耍。父母那时严格叮嘱,不管怎么样也不让玩水,不会游泳的我们,自然也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岸上。曾经在河坝上向大桥远望,村庄北边一个村庄里的男孩子,在夏季脱光了衣服,从大桥上纵身跳到河水中游泳的游戏,不知弄馋我多少次想下河水里面而躁动的心,可是不会游泳的事实,却让我一直体会着什么是望眼欲穿。
后来与大桥接触,是小姑从城里回来之后。小姑父大概是找完了村子里可以玩乐的东西,就在河的大桥上钓鱼,但与别人不同的是,他钓鱼不是在桥面,也不是在岸上,而是爬到了河的肩孔上。手拿着鱼竿,背靠着桥孔的孔壁,仿佛是位老渔人,悠闲地等着鱼儿上钩。那时未解钓鱼的欢乐,只记得小姑父能爬上桥孔上,还能安自彼处钓鱼,这在后来小孩子群里夸耀攀爬能力时,成了一个让人只能生羡的行为。哪怕不是我自己。后来,我和弟弟在稍长后到大桥下,从下方看大桥的身形,方知大桥的不易。单弧横跨河的两岸,弧上又有小弧相跨,宽度两丈余的桥面下,又是多个并排的水泥柱子交互支撑,才使得桥面长久屹立。
桥下水面平静,空气清凉中还带着泥和水的腥气,这是大自然的味道。在桥下说话,回声往复,总让我想大声向桥传递自己的愉悦。我在大桥下,感受大桥的另一面。
坚韧的大桥还是老了,在我才走出村子的时候,村庄之外,城市与城市边界的这个地方,老桥的南边临身架起了一座新桥。新桥为了承接后来的县道和省道平板桥面,钢筋混凝土的桥身和墙面式的栏杆,显得结实而挺硬,仿佛炮弹打来也无济于事。突然回想老桥石栏杆下,父亲曾在自己小时候刻了年份的地方被泥和土覆盖、被雨水冲刷已难以辨识的字迹。曾经多少次从集市回来,父亲喜欢像考古一样,带着我走在桥边上找自己年轻时写在水泥上的字迹,却在新桥建立后,彻底消失了。
新桥屹立在了河上,取代了原来的老桥。老桥交接了自己的工作,悄然粉身碎骨,重新变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回归到大自然中,只是不知道那些石块,又去了哪里。
如今,老桥两岸的桥墩依然在两岸对望,它们在静静地张望对方时,在默默看着桥墩旁堆起垃圾时,在看着身旁来来往往的车辆经下新的大桥时,是否在回忆自己曾经的时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