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别
午时的钟声刚歇,子悠便踏着密室的青砖地面归来。晨间凌乱的床榻早已收拾齐整,连案角那盏雁足灯都重新添了油。
容若正伏在案前,指尖沿着图册上的亭台轮廓细细描摹。听见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轻笑:"可算舍得回来了?"发间银簪在烛火映照下划出一道流光。
子悠解下蹀躞带往架上一抛,金钩撞在青铜烛台上,惊醒了趴在砚台边打盹的银雪。那狸奴炸着毛窜开时,正巧踩翻了他早晨没喝完的半盏茶——褐色的茶渍在五灵山别院的草图上晕开,倒像凭空多出一片湖泊。
容若慌忙用袖口去拭那茶渍,云纹锦缎在纸页上反复轻按,洇开一片浅褐色的水痕。子悠从身后环住她,下颌抵在她肩窝:"琢磨一上午了,可有什么主意?"
"眼都挑花了..."她笑着往后靠了靠,发间银簪蹭过他喉结,"只三样必不可少——"指尖点着册页上一处温泉草图,"泉汤要露天,抬眼就能望见五灵雪峰。"
翻到一页星空阁的图样时,她眼睛倏地亮了:"卧房的窗棂得做成可推散的,夜里要能枕着星河入眠。"忽然捉住他手指往最后那页池塘图按去:"再挖个活水池子……。"眼里漾着狡黠的光,"专养肥硕金鲤,钓了又放,放了再钓。"
子悠忽然咬住她耳垂低笑:"这般会算计,连你养的鱼都要被折腾...你该不会,也这么对我吧?"
"忙你的去。"容若用手肘轻推他胸膛,"我自己瞧得还仔细些。"
子悠却纹丝不动,反而将下巴搁在她肩头,手臂环得更紧:"我不忙,咱们一块儿瞧。"他伸手翻过一页,指尖在温泉草图上点了点,"我想知道你的眼光如何…….。"
容若眼角瞥见那滩晕开的茶渍,忽然想起什么,用手肘轻推身后人:"快去把药茶找出来...我翻遍多宝阁都没寻见...你藏哪儿了?"
子悠恍若未闻,手臂仍牢牢环着她的腰,带着她又翻过一页亭台图样。直到烛火燃尽三寸,他终是抵不住困意,额头沉沉靠在她肩上。
"赏我片刻……。"他指尖描摹她下颌的弧度,声音染上倦意。
容若侧首,鼻尖几乎触到他的:"可是乏了?"掌心贴在他前额试温,自己的额头随即轻抵上去,"莫不是病了……。"
容若忽觉腕间一热,却是被他叼住指尖轻咬。她挑眉睨他:"你们这些男人...满脑子不知在想什么。"话音未落,忽觉他舌尖扫过指腹,激得她脊背一颤。
"在想……。"子悠喉结滚动间溢出低笑,"怎么把你这尾滑不溜手的金鲤……钓进我一个人的池子里。"他突然将她横抱起,惊得册页哗啦散落。
戊正二刻,夜色如墨。青鸾肩扛玄甲,铁片相撞发出细碎铮鸣;灵均手托漆盘,盘中炙肉的热气早已凝成白霜。二人立于密室门前,面面相觑。
"怪事。"青鸾以指节叩门,玄铁护腕撞在乌木上闷响三声,"这门禁往日一触即开。"
灵均鼻尖微动,忽觉门缝间漏出一缕异香——恰似那日他在密室内闻见的入骨茶香。他指尖刚触到机关锁,却见鎏金纹路暗了一瞬,竟是被术法反噬。
"莫不是……。"青鸾突然噤声,与灵均交换了个眼神。
"我来!"青鸾将玄甲往地上一撂,铁片砸在青砖上铮然作响。他抡起胳膊就往门板上拍,掌心拍得通红,"咚咚"的闷响震得檐角铁马直晃悠。
"开门呐!"他边拍边吼,震得自己耳膜生疼,"外头怪冷的,把我们晾外面算怎么回事——哎哟!"最后一掌拍在门钉上,疼得直甩手。
门扇"呼啦"一声猛然洞开,子悠只着素白中衣立在风口,乌发披散如瀑,衣带松垮系着,锁骨上几处红痕在微弱的烛光下若隐若现。他眯着惺忪睡眼,嗓音还带着沙哑:"嚷什么……大呼小叫的……"
二人一见他如此,都有些诧异,互相递了个眼色,灵均更是微垂了眼眸,忍了笑。
"这都戊时三刻了!你还?"青鸾大咧咧开口,被灵均用胳膊捅在腰眼上。
灵均连忙捧上漆盘:"从嘉大人命我们送吃食来……。"话音未落,青鸾已抻着脖子往门里探,手里玄甲哗啦作响。
“我给你把玄甲送过来了……沉的很。”青鸾鼻翼翕动:"你屋里这什么气味?你熏的什么香……哎哟!"灵均狠狠踩了他一脚。
子悠一把拽过玄甲,密室内的暖香趁机窜出来——恰是灵均那日在密室内曾闻到的茶香,还混着蜜糖的甜腻,裹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点兵的时辰我记着呢,误不了。"子悠一手端着吃食,一手提着玄甲,手背上青筋微突,瞧着眼前二人:“还有事?”
“寒冬腊月,穿这样?你不冷?”青鸾还要嘟囔,眼前却"砰"地一黑,门风刮得他刘海都飞起来。
“神神秘秘,都这个时辰还一脸睡不醒……,那么冷的天,把别人晾在外面半日,门也不让进。”青鸾颇为不满。
灵均盯着紧闭的门扉,见最后一缕暖光消失,憋出闷笑,拎起还在揉脚背的青鸾就走:"蠢材,蠢材,那哪是熏香,也不长点眼力!"
寅时的雪幕中,宫门处火把连成长龙。子悠勒马回首时,青云宫的飞檐早已隐没在风雪里。宋昭的玄甲上结着冰凌,铁骑喷出的白气在火光中蒸腾。
忽然一抹杏色冲破雪帘——容若不知何时爬上了角楼栏杆,大半个身子探出朱漆雕栏。她猩红的斗篷在夜风中飞舞,素白中衣在风中猎猎如旗,发间银簪被火把映得忽明忽暗,她正朝自己用力的挥着手。
"等你得胜归来——。"那细微的喊声碎在风里,却见他突然抬手按在心口,那是他们密室相对时的暗语。
铁蹄踏碎薄冰,玄甲军如黑潮涌向山谷。最后一瞥里,她看见他剑鞘上系着的,正是昨夜被她扯断的璎珞——那抹残红在雪夜里艳得像滴心头血。
容若的眼眶有些湿润,近日她总心绪不宁,可她努力隐藏着内心的不安,这一次,她的直觉告诉她,她不知等不等的到他回宫,她站在那处,直到他身影彻底消失在暗夜里。
风雪中,文夕立在宫墙阴影处,指尖摩挲着袖中冰冷的腰牌。永晔的声音钻进耳中:"文大人亲眼所见——尚宫局的女官,都这般不知廉耻么?"
文夕抬眸,望见角楼上那道单薄身影——容若的斗篷早已被雪浸透,却仍固执地向着远方挥手。她忽然冷笑,腰牌在掌心转了个圈,声音比落雪还冷,"我的女官,不劳曹大人操心。"
“文大人,不会偏私吧?”文夕正想离开,永晔忽然在她身旁道。
“偏私?”文夕望向永晔:“哼……曹大人也出自尚宫局,难道曹大人所作所为,文某就没有耳闻么?”
那文夕也不再理会她,自踏着风雪,消失在回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