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
这是胡兰成和张爱玲分手后写给张爱玲的:梦醒来,我身在忘川,立在属于我的那块三生石旁,三生石上只有爱玲的名字,可是我看不到爱玲你在哪儿,原是今生今世已惘然,山河岁月空惆怅,而我,终将是要等着你的。意思无非是失去你后,此生无意,徒留我惆怅……
两个人在一起,喁喁私语无尽时。他和很多女人谈过恋爱,但他将不吝褒奖与爱玲“张爱玲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看她的文章,只觉得她什么都晓得,其实她却世事经历得很少。”在这段感情里,张爱玲得到了欢喜,这是毫无疑问的。张爱玲和胡兰成,有共同的兴趣和爱好,两人并坐看《诗经》,闻佳句而举座皆喜;黄昏看晚景,谈时局珍惜良辰。两个人谈中国诗词、西洋油画,又去附近的点心房吃糕点,去静安寺菜场买小菜,可堪媲美李清照与赵明诚“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唯美爱情……
今生今世胡兰成是懂张爱玲的,懂她贵族家庭背景下的高贵优雅,也懂她因为童年的不幸而生成的及时行乐的思想。仅仅这一个“懂得”,也许就是张爱玲爱上胡兰成的最大原因。其实细细分析来,张爱玲本身就不是一个世俗之人,她不以尘世的价值观去品评一个人。她没有什么政治观念,只是把胡兰成当作一个懂她的男人,而不是汪伪政府的汉奸;对于胡兰成的妻室,她也不在乎,因她似乎并不想到天长地久的事。她在一封信中对胡兰成说:“我想过,你将来就是在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也许她只在乎胡兰成当下对她的爱,其他的,她都不愿多想。胡兰成的年龄比她大出很多,但这也许又成了她爱他的原因。张爱玲从小缺乏父爱,便容易对大龄男性产生特别的感情,于是,她倾尽自己的全部去爱他了,就这样在世人诧异的眼光中相爱了。爱得那样的超凡脱俗。
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胡兰成与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据说,后两句出自张爱玲之手。就这样,他们成了夫妻。细细品味,似乎有一种对于安稳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和对于现实生活的一种无奈。可惜他究竟喜新厌旧、始乱终弃,没有给过安稳……若无山河破碎、风飘絮,或许,张爱玲与胡兰成只是一对平凡夫妻。山色桥影,桑竹人家,春风春日,皆在溪水里,人与溪水与鱼儿一样的鲜活。如此安稳一生,张爱玲愿意,胡兰成未必愿意。如果说,爱情是一门功夫,张爱玲已走火入魔,他还游刃有余。胡兰成的春色,不单单是张爱玲的一袭旗袍。
胡兰成常爱自比贾宝玉,在我看来,他与贾宝玉大不相同,价值观上,贾宝玉不贪财不图官,不慕名利,而胡兰成谋划仕途经济。《红楼梦》中有一段,湘云借机劝宝玉留心“仕途经济”大事,宝玉说这叫混账话,并宣称:要是林妹妹也说这些混账话,我早和她生分了。宝玉只爱诗书,不问仕途,初心不改。胡兰成却不惜忘记国仇家恨,为汪伪政权服务,动荡的时局中,胡兰成一而再,再而三的变节与出轨。
今生今世爱情观上,贾宝玉曾说“女孩是水做的骨肉,男孩是泥做的骨肉”。光一句话,就看出,他对女孩的爱与胡兰成的不同。在他眼里,每个姑娘都是美的、好的,值得被爱的。而此爱,无关风月。自始至终,宝玉带着对所有女孩的喜爱,将他的满腔柔情,尽数给了一个人,那就是:林黛玉。贾宝玉对林黛玉,爱的深沉又炽烈,在我们一生中,终究会遇到一个让你惊艳,让你折服的人。我们会发现,对方是那么的纯粹,而在与他(她)的交往中,我们自己也变得纯粹了起来。宝玉花花公子,跟自己好几个下人、朋友都发生过关系,而到了黛玉这,他变得没有了性的成分,宝玉在与黛玉耳鬓厮磨时总是克己复礼、求全责备的,纯粹的人与人的灵魂交通,他们之间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互相明了。别人眼中如美玉一般的公子,在黛玉面前觉得自己污秽不堪。他们一起偷看西厢记,分享人生的看法,很难讲这是爱情还是友情,我想,这可能是一种共情,尽管一死,一疯,也终是圆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愿。
而胡兰成见一个爱一个,对于他曾自言:“我于女人,与其是爱,毋宁说是知。”但他口口声声还是评判女人外貌身材并公开比较,见面就撩妹,寻求爱的激情和火花,一切以占有为目的,丝毫不见如贾宝玉对林妹妹的不安愧疚,反倒处处为自己辩解,由此看来,胡兰成与贾宝玉,一个是花心大萝卜,一个是痴情小公子。着实不能相提并论。想起韩寒电影平凡之路里那句:“喜欢才会放肆,而爱是克制。”但结果可能胡兰成比贾宝玉活得更快乐些,因为他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而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的宝玉终是动了心魔,遁入空门……
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也许,今天依然有人在怀念他的风度,夸耀他的才华,而且胡兰成自己也喜欢用人生际遇、世事无常,诸如“天地”、“人间”、“风月”、“云水”之类的词来掩盖自己的出轨和变节,但我却觉得,其实胡兰成是仕途也要,富贵也要,女人也要,而他想要的一切皆是明谋暗算,不断背叛变节得来的,这种风流薄情的男人,世间越少越好,不论他会写多少酸文楚字,懂多少唐诗元曲,毕竟,比之于才华,比之于甜言蜜语,人品才是重中之重。
男女之间往往欲胜情,夫妇之间便成情胜欲。现年26岁的才女林奕含2017年在家上吊自杀很是让人悲痛,而后也掀起了林奕含老公冯玄烨家暴的话题,当然与之备受关注的还有林奕含生前的著作《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因为此书其实就是描述林奕含这一生的经历,看了林奕含“师生恋”被诱奸被家暴的经历更让心疼她,如今林奕含却已然远去了。林奕含的死,代表的是她对胡兰成那样包装得如此精致的文痞的绝望;林黛玉的死,却是她对于贾宝玉代表的悲悯的中国文化和文学的执着相守……
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依稀记得小时候看林青霞、张曼玉秦汉演的《滚滚红尘》,三毛的遗作。讲述了抗战时期女作家沈韶华和为日本人办事的章能才之间的爱情纠葛,与胡兰成深情而不专,张爱玲最后分道扬镳不同。沈韶华在码头上逃难的最后时刻,韶华将自己的船票交给能才,让他不要回头,登船逃生。这份情感在生离死别的高潮处拥有了一份对于生命和经历的孤独承受,与之形成对应的,后来在内战期间为国民党做补给生意的余老板在看见韶华没有上船后,反向码头挤去,在跳板将要收起之时不顾危险跳了下去,同样表现了一种为情承受的担当与勇气……人物架构情节与张爱玲神似,沈韶华从小也被父亲软禁,也有至交月凤恰似张爱玲与炎樱,胡兰成送张爱玲上船。数日后接她从上海来信说:“那天船将开时,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雨中撑伞在船舷边,对着滔滔黄浪,伫立涕泣久之。”还给胡兰成寄了钱来,胡兰成在逃难的这两年里,张爱玲一直用自己的稿费在资助他。
好男人让女人成长,而坏男人让女人成熟。这段发生在国土沦陷岁月的感情,因胡兰成的特殊政治身份,张爱玲的面目从此便蒙上了一层阴影。她和胡兰成短暂恋爱的一种回馈,让她认清了政治,这个从不关心政治的奇女子,终于知道了政治的厉害。在纷纷扰扰中,离开了是非之地,在美国获得了一个宁静的生活。
张爱玲在爱情上的独立自强,倒是现在女孩子所缺乏的,张爱玲在钱财上干净利落,从未依附甚至资助胡兰成;精神上独立,从不百依百顺,有原则有底线;为爱付出不会计较,她爱的时候,心甘情愿付出的;从不诋毁爱过的人,有好事的报社看到胡兰成的书出版了,让张爱玲发表看法,想让她出来批判几句,但张爱玲坚决一个字都不写,一句话都不说。正像胡兰成写道:“爱玲是我的不是我的,也都一样,有她在世上就好。”
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人这漫长一生,爱情只是占据很小的一部分。一个能够被错误爱情毁灭的人,同样也会被其他不好的东西毁灭,譬如情绪。如果按照正常的道德理论,难道张爱玲不会知道胡兰成在婚姻内的人不能爱吗?但她的命运注定躲不过。最为关键的不是所谓的“岁月静好”,而是“负重前行”,就算爱错了又怎样?张爱玲的作品和人格魅力,并不会因为这一段爱情就有任何的损害。
用对与错来判定男女关系,用无比正义的言论来界定男欢女爱都是没有定论的事。关键的是,你在一段关系中,是否真的用心投入过,是否让个人成长或者成熟。
感情问题纷繁复杂,没有标准答案。但人生却可以一直追求,可以一直让自己成长。张爱玲从这段感情中不断走向成熟和自我完善,加上她早期所接受的西化教育,还有她内心一直坚持自我和自由,让她看清那些热闹背后的恐惧和荒唐,他的作品里的男男女女也多多少少都有这段感情的影子,她用笔描绘琐碎平凡庸常人的生活,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却又险象迭生,乱世风云中的儿女私情、家长里短、尔虞我诈,所以我们才收获了文学遗珍……
今生今世张爱玲在《自己的文章》里,为自己做过辩解。她所追求的,是永恒:“我发现弄文学的人向来是注重人生飞扬的一面,而忽视人生安稳的一面。其实,后者正是前者的底子……强调人生飞扬的一面,多少有点超人的气质……而人生安稳的一面则有永恒的意味,虽然这种安稳常是不安全的,而且每隔多少时候就要破坏一次,但仍然是永恒的。”
时代的浪潮,动荡的局势,国仇家恨,往往是短暂的。而无论哪个时代的人,都要吃饭、过日子、谈恋爱。这也是为什么,当时的左翼文学、以斗争为主题的宣传品,现在我们已经不爱看了,但我们仍然在读张爱玲的小说。她所追求的,还有真实:“但我还是只能这样写。我以为这样写是更真实的。我知道我的作品里缺少力,但既然是个写小说的,就只能尽量表现小说里人物的力,不能代替他们创造出力来。而且我相信,他们虽然不过是软弱的凡人,不及英雄的有力,但正是这些凡人比英雄更能代表这时代的总量。”
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无论哪个时代,那些庸俗、软弱的凡人,还是占了大多数。读读《小艾》,她虽然从小被卖入席家当丫头,遭五老爷强暴,受五太太虐待,但她所指望的,无非是早点嫁人,离开那个鬼地方。这愿望,不彻底,不崇高,但很真实。张爱玲写《金锁记》,取材于李氏家族;写《花凋》和《琉璃瓦》,取材于舅舅家的事;写《殷宝滟送花楼会》,取材于同学的经历……为了追求真实,她把亲戚朋友得罪了个遍甚至是将自己的隐私一层层剥开了看,于是有了《小团圆》……这就是张爱玲的素朴与深刻,是她所追求的永恒和真实,字字句句是讲不完的命运,说不尽的心事,读来令人唏嘘不已……
当时夏衍想安排张爱玲进文化单位,那是一个需要“单位”才可以生存的年代,而一生都没依靠过单位,只依靠自己的她选择了其他的路。因为这次选择,她获得了后半生的平静。虽然艰苦,但至少没有被碾碎。
今生今世作为一个民国奇女子,张爱玲性情热忱又淡然,对世情看得很淡,轻盈沉静,身经百劫,漠然淡定。张爱玲的文章里,出现得最多的词,只有一个:苍凉。什么是苍凉?苍凉意味着,世间一切均无温度。但是,她文字里的世界,都来自她的主观感觉。
一个人怎样对你,反映着他的内心。
你怎样对一个人,反映着你的内心。
这个道理,套用一个心理学术语,就是投射。更细致的解释是,一个人的外部的人际关系,其实就是他的内心关系向外的展现。因此,张爱玲文字里的冷,就是她心里的冷。而她心里的冷,就是她原生家庭里的冷。她是一个弃儿。张爱玲四岁时,父亲与母亲离婚,母亲离开家,远走英国。而父亲,又给予了她惨绝人寰的冤枉、暴力、软禁和伤害。我父亲扬言说要用手枪打死我。我暂时被监禁在空房里,我生在里面的这座房屋忽然变成生疏的了,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现出青白的粉墙,片面的,癫狂的。这个叙述是真实的。
张爱玲一直内心都会有自己的存在,就算是低到尘埃里的时候,她没有迷失自己,内心独立,固守本心,心若绽放,花自盛开……
今生今世1995年,她预感到大限来临,长路走到了尽头,于是穿戴整齐,躺在地板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在洛杉矶的公寓里,安详地离开人世。7天以后,才被人发现。张爱玲孤独地走了。正如她孤独地活。
人生就是百年孤独,每个人带着各自的恐惧,寻求各自的圆满。有人找到了,有人仍没有。
张爱玲一直孤独。但是,她以她的苍凉,在万盏灯火的夜晚,留下了无数永恒的、文字的、启示性的薄荷糖——甜味没有了,凉还在。而那凉意中央,就是她的人生,到头来不过是空。
从多情转向无情就这样转了,但几乎没有人从无情者变为多情者的,果子一烂,就此烂下去。热情何用,如果所托非人。德操何取,如果指归错了。智能何益,如果借以肆虐,或被遣使去作孽……我们不断成熟就是压低自我期望,放下执着,混淆黑白分明的是非观,接受现实,忍耐委屈,人是靠退化来获得进化的,退化了尾巴、毛发和发达四肢,变成直立行走的人,如今退化掉主见和坚守,退化掉天真与语言,磨练好演技演一出轰轰烈烈的人生折子戏……
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据《传习录》记载:“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张爱玲就是这株深山中自开自落的花,我们偶然读了她的作品便看到鲜艳明媚,但她不因来访者而绽放,温暖阳光里她自开自落着顺应着天命……
午后,独自散步公园顺水飘向我面前一朵睡莲,捡擷起来,这朵睡莲在雨后倒是洁净而可爱,让人看了都觉得安宁,人生能有多少这样的偶遇,结识长途跋涉你身边并让你返璞归真的人,这大概是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中,零零碎碎的如意吧……
一直到最后 我依然爱你
正如你对我情深 始终如一
生命的良辰你与我同享
苦难留给我一人
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