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先生（一）

看不清你远航的船，人烟浩荡，不知去向。

插画来自狐狸狐狸鱼

小凯看着午夜十二点的北京夜景，高架桥上车流不止，远处灯火辉煌，就连天空仿佛都亮着暗淡的光。这是一座不知疲倦的城市，它像一位旅店中的小二，你来我欢迎，你走我欢送，至于过程，你不问我不说，你悲喜与我无关，冷暖只自知。

在小凯心中北京更像是他的父亲，给了他痛苦，也给了他希望。小凯已经36岁了，有过三个女朋友，但都在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离开了。毕竟谁都不希望未来的生活有颗炸弹，而这颗不知何时便会毁灭一切的炸弹，是小凯的父亲。

在北京摸爬滚打多年了，小凯从未提起过父亲，也很少回家。他永远忘不掉了，15岁那年父亲因赌博负债累累，逃到外地，数不清的日夜是母亲那孱弱的身躯，抱着被吓哭的小凯，看着那些人砸烂了家里的东西，看着母亲跪在那些男人面前苦苦哀求，看着一个被别人尊称为大哥的男人，粗鲁的将母亲拖进卧室。

小凯疯狂的拍着卧室的门，手都拍肿了，泪也哭干了，只听见母亲在屋里哭着喊:小凯别哭，妈一会儿就出去。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我母亲便不堪重负病倒了。在家里已几乎断粮的一天下午，母亲给了小凯一张去北京的车票，说父亲在北京等他。小凯去了北京，没有找到父亲，在挣扎了一个月后，小凯用近乎乞讨的方式攒下的钱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却看见父亲跪在母亲的坟前，他低着头没流一滴眼泪，小开也没流泪。当初他离开的时候便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母亲的用心。母亲用一条命告诉了小凯外面的世界。

但小凯终究是个孩子，一个可怜的孩子，他恨父亲，他年幼的心灵早已被仇恨侵蚀，他甚至想到了死。死了就不会痛苦了，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很想念母亲。

她还那么年轻，并且那么漂亮，他不想让母亲看见他狼狈的模样。母亲是那么爱美的一个人，他不允许自己亲爱的儿子这样狼狈。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砖头，弄死盯着父亲，一动不动低下的头颅。一瞬间，那颗本来虔诚的头颅，变得那样丑陋不堪，它里面每一根血管每一丝神经似乎都是邪恶与自私的化身。小凯似乎看见了一个个跳跃的灵魂在向他示威:“你来呀，你有本事就打死我，我一时享乐害了你的母亲，你却不能拿我怎么样，你就是个懦夫。”“我不是懦夫，我是男人。”在小凯的一声怒恐和一声巨响之后，片刻的平静，一颗低下的头颅正鲜血淋淋的倒在地上，每一滴血都在深入母亲安息的地下深处。

这是父亲，这是给了他生命的父亲，而现在父亲就倒在了小凯的面前，没有威风凛凛，没有打骂羞辱，没有一丝的声响。

小凯眼前的鲜血正慢慢变黑，随后天旋地转。他跪在了父亲的身边。父亲就这样走了门，他又该怎么办?该随着父母去呢，还是逃走。他到底哪里做错了？他让母亲难过了是不是。

一个女人看着儿子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天暗淡下来，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远处有女人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小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不能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还年轻，他要逃回北京，那里没有人认识他，也就不会再有痛苦了。

小凯一路打工甚至乞讨，终于到了北京。之前一个月的流浪，也让他对这座城市大致有了一个认知，要想在这里生存下去，你必须要强大，而在强大之前，你必须要先学会低头。

他在这个给了无数普通人梦想与机会的城市，小凯从餐厅服务员做起，打扫过街道，捡过垃圾，发过传单，送过外卖，风里雨里，吃的菜，从来都是苦的，流的泪都变得无味。

在这一年又一年，看似无望的生活中，他知道了，世界上有一个美好的词语叫做理想，他知道了一样可以让人有尊严的东西叫做金钱，他知道了一个地方可以得到万人的喝彩，那是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