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清明（2021.04.04）
又是清明，天清气明，听着窗外鸟儿的欢唱，不觉有点想家了。今日，远方的那座半山腰上，姐弟肯定又去探望二老了，而我，只能再一次缺席。
多年前，矿山的殡葬管理还不那么严格，大小山峦起伏间，只要选中地方，都可修建坟茔，施行土葬。母亲弥留之际，家人便在前往大山选矿厂的半山腰处，觅得一块视野开阔的小平台，填挖整修之后，为父母修了一个合葬墓。当时母亲还可棺椁入葬，几年前父亲去世时，已不允许土葬，只能火化后再把他老人家的骨灰盒放进墓穴，让他们重新团聚，也算是入土为安了吧。
当地的祭奠习俗，每年有两次，一次清明，一次冬至。清明上坟，冬至修整。于我这样的异乡客而言，每年清明将至，心便被牵绊着似的，且随着节气的到来，越扯越紧。那是来自心底深处的血脉牵挂，告诉我等该回到父母身边，向沉睡的他们表达最深挚的问候。
其实父母在世，对于一切所谓的“仪式”，似都不那么在意，以至对于祖辈的祭扫，我也只模糊记得母亲在楼下空地处，烧过一次纸钱。所以清明这个节气，在我的成长记忆里，只是古诗词中的“雨纷纷”，文学作品里的“欲断魂”。而真正的懂得它所承载的意义，是在母亲离去的那个春日。
母亲是在三月末的凌晨走的。那日，从住院部走回父亲家的路上，满天星斗，格外宁静。我们姊妹没有说话，亦没有太多的悲伤。母亲昏迷多日，大家心里早已做好了离别的准备，饱受病痛折磨的母亲能平静地离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只是后来才发现，哀痛的后知后觉竟也如酒一般，会在时间的长河里沉淀、发酵，从此在你的心头挥之不去。从丧事的忙碌中消停下来，才觉内心被生生挖去了一大块，那种空落落的感觉竟让一切过往复苏，那些相依相伴的时光竟如断片的镜头，借由目光所及的任何，一点点清晰呈现于脑海，让你上一秒嘴角含笑，下一秒又泪湿眼眶……母亲走了，我才真正懂得离别之痛，是蛰伏于你心底的挥之不去。你太需要借助于各种仪式，一点点去接受那个最爱你的人，从此只是照片中的影像，你太需要借助各种仪式，慢慢去修补心灵上的那个缺口。
母亲出殡不几日，便是清明。终于可以上山看母亲了!仿佛心照不宣，一大早，家人便开始忙碌起来:烧好的饭先装在小碗里再倒扣到碟子上，一个浑圆的小山包，很像山间那一座座坟茔；青菜豆腐是一定要的，据说在那个世界，这是上佳的美食；鱼一定要新鲜的红烧，有头有尾，齐齐整整；卤猪耳朵、口条一定不能忘，那是母亲生前的最爱，她却难得吃一回；还有香蕉、苹果、橘子……为了这一次祭奠，从不在意习俗的我们，第一次认认真真请教了身边老人，一丝不苟准备了所有。
母亲的坟前，香烛点起了，供品摆上了，纸钱烧起来了……我们一个个焚香磕头，嘴里念叨着对母亲的祝福:
老妈，猪耳朵好吃多吃点！
老妈，记得把钱收收好！
老妈，打麻将的时候多赢点！
……
山风吹过，青烟袅袅，纸钱飘飞，招魂幡舞动……
看，老妈收到了！
是的，老妈收到了！
其实母亲从不曾走远，只要心念一动，她就无处不在，那适时而起的一阵风，一片云，都是她绵长柔软的牵挂和不舍，除了生生再也不见，她又何尝会离开我们？而我们又怎能不好好生活，再让她各种操心劳神？
曾不愿相信，世间所有的相伴都有固定的时效，拥有的时候才会肆无忌惮挥霍，挥霍一去不返的时间，挥霍亲人的点滴关爱，于是失去的时候，才愈加痛彻心扉，特别是那无数再也无法弥补的有心或无心之失:亲人在世时，一直未能好好尽孝，让他（她）辛劳一生，愁肠百结；亲人在世时，曾张口许下无数承诺，当时总觉时日漫长，总爱把希望空托于未来的某日，却未曾料想，亲人离去的脚步会如此匆忙，连个弥补的机会都不曾给你——他（她）一生都在为你操持，最终还要用离别给你上最后一课，珍惜每一个拥有的时光，及时去做你该做的事。
时光不能平复所有，却能让伤口结痂。日子一天天继续，你只能带着伤痛前行。母亲走后，家人一直陪伴老父身边，给予他老人家无微不至的关心呵护，任性自私如我，也慢慢收敛自己的心性，学着好好努力生活。终此一生，父母对孩子都有着永久的牵挂，而长大的孩子，慢慢懂得他们的用心，照顾好自己，并力所能及地回报，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慰安。我们家是这样，每个家庭或许都应是这样。
母亲走后，又多了个回家的由头，每年清明，总想着回家，远方的山坡上，躺着我的母亲，每年这一日，站在她的墓前，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这一年的酸甜苦辣，即使你不说她也懂得，只要她在，你便觉得心安。后来父亲也走了，清明更是成了心底的牵挂，不能亲自到坟前祭拜，总会觉得亏欠于他们，即使二老从不曾责怪我任何，生前是这样，逝后亦如此，这么多年了，他们从不托梦于我，想来也是放心于我的一切，他们在那个世界也是平安喜乐吧。
都说清明时节，路上行人“欲断魂”，在我看来，这其实更像个节日，链接两个平行世界的节日。父母的坟前，当年种下的树已经郁郁葱葱，进行完该有的仪式，我们就坐在小平台上说说笑笑，母亲的坟茔旁边，多了好多的邻居，想来那个世界，也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从小平台望下去，矿区的风光一览无余，鳞次栉比的楼房，小甲虫般挪动的车，蚂蚁似的人，这个世界的热闹喧嚣也一直从未停歇。我们喝着水，聊着天，关于过去，关于现在，关于未来，山风吹过，林间“哗哗”作响，那是亲人们听得高兴了，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们很好，我们很好；我们很好，他们更好。相信终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聚，但在这之前，就带着他们的爱与期许，趟过漫长时间的洪流吧。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