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歌的捉挠(六九)
2021年08月04日
怎么说呢,这就是生命中平凡的一天,平凡到和昨天一样。
泰迪小碗回来了,这是唯一和昨天不一样的地方。小碗十二岁了,相当于老陆八十多岁的样子。小碗得了骨性关节炎,一走路就疼,它的主人很少带它活动了,还增加了营养,鸡肝牛肋骨啥的,所以小碗有肚子了。作为一条狗,有肚子,不是寻常能见到的场景。
见到小碗是早上六点多钟,我刚和不远处的一只啄木鸟叫完劲,喘息的时候,瞥见了蹲坐在大槐树下面的小碗。
小碗,应该是早就看见了我,因为它一动不动,眼神中看不出情绪,连眉毛和尾巴尖都是绝对静止的,它应该是在等待着我发现它。
小碗不再冲着我吼,像去年那样,它只是闻了闻我的味道,确认一下身份。小碗也不再转着圈撒尿,宣誓领土主权。小碗,好像突然之间什么都不在意了。我习惯性地俯下身子,臀部高跷,做出扑咬的准备,也就是玩耍的邀请。然而,小碗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仿佛我不是一条风华正茂的女狗。
我懵了。我不知道,过去的这半年,小碗都经历了些什么。我悻悻离去,拖着牵引绳另一端的老陆。老陆什么也不说,但我分明听见他叹了一口气。
小碗是我在这个小区最早的朋友,我很看重这段友情。聚少离多,并不能冲淡我对它的印象,我对小碗一直保持着开放的胸怀和浓厚的好奇。现如今,小碗对我的态度,让我感觉很失落。
我,一方面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另一方面,又觉得小碗不会没有任何缘由。我不是不自信,只是看不明白。在做一条好狗方面,我已经很努力了,却又落得如此结局,心里苦苦的。
难道是因为维尼?我和维尼是腻友,全小区的人和狗都知道,但维尼和小碗一直不睦,半个小区的人和全小区的狗也都知道。我和维尼之间的快乐很单纯,无非是草屑、泥巴和唾液。如果小碗喜欢这些,我也乐于奉陪。但小碗的心事太重了,它总是在研究、分析、决策。小碗看我的时候,目光总是落在我的身后,让我觉得心里没有依靠,让我觉得它又在想一些我想不到的事情。
无论如何,除了维尼,我想不出任何能够让小碗冷落我的原因。
这类的疑虑,我已经不愿意求助老陆了。老陆幸灾乐祸、自以为是的嘴脸,我看够了。可是,除了老陆,能够在一起谈理想谈未来的人也真不多。无奈,我硬着头皮冲他嘟囔了一句,“骨性关节炎,会影响狗的情绪和思路吗?”
老陆,可能是认为我问的比较切题,就坐了下来,在另外一颗大槐树下面,我呢,装作很乖巧地斜靠着他那两只看不出颜色的运动鞋。
老陆敲了敲我的脑门,然后说,“骨折都挡不住求偶,关节炎算什么?”
我似懂非懂,眨了眨眼睛,闻了闻味道。
老陆接着说,“等你长大了,开始变老了,你就懂了。”
可能是估计到了我不见得懂,老陆又补充了一句:“你现在最热衷的事情,就是你最早要放弃的事情。成熟让你洞悉,衰老让你取舍。”
听完这句话,我很失望。第一,我觉得老陆太能装,而我没有得到理想的解答;第二,我开始觉得,有些问题,如果靠自己不能解决,那别人多半是指望不上的。
老陆我俩默默无语地往回走,这是一次非常不成功的交流,凉爽的早晨也让人烦躁。小区东北角有几株挺拔的松树,维尼就在那里等着我。维尼也是一动不动地蹲坐着,眼神也很沉静,但偷偷摇动的小尾巴,暴露了它对快乐时光的渴望。
不知是什么时候,老陆偷偷解下了我的牵引绳,我纵身一跃,豁然开朗。
这就是我平凡的一天,在这个多雨的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