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许多多时刻

呵，许许多多时刻

在生命中生长的时刻

悄悄展开了

展开了语言，爱和歌

它们终将要

茂盛地将我覆盖

用并不单一的绿色

代表生活

我将在绿色中消失

我将在为许多美好的

时刻，美好得

像一枚枚明亮的浆果

在山地倾斜的阳光里

等待着

等待着不睡午觉的

孩子们长大

长大，成为远行者

——《许许多多时刻》顾城

我回到家，又是安静得没有一点杂音的家，路上人群的交谈声已消散，也听不见汽车驶过的低鸣，没有任何能折腾起任何欲念的背景音。午间，所有人在安睡的时段，我和表妹待在我的卧室，窗外白光一片。表妹并不想午睡，我也不想，但也不知要做些什么。从学校带回来的书早就连同书包扔在沙发的角落，连碰也不想去碰。写字台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放着一本厚厚的信纸，上面满是浅蓝色的圆珠笔字。我翻着看了看，有些惊讶，“你写的还是抄的？”表妹说：“抄的啊，嘿嘿。”我忘记了她还说过什么来着。我只记得，那一刻，我的头脑有点空白，空气好像凝结，就像窗外的一片白光，燥热，空无一物。我大概在表妹面前一直很自傲，表妹会主动看我书柜里的书，这对我来说总是让我有点吃惊，我会不自觉掠过一个念头：能看下去吗？当然这个念头如此不齿，我只能让它一掠而过。那厚厚信纸上的圆珠笔字，整齐，说不上漂亮，但也有它独自的风格。我没有去细读字的内容，只感觉那满满的工整的字好像都在争先恐后向我说着：姐，我想回家。姐，我不想待在这。姐，我好孤独。我面对它们的表情肯定是讪讪的。有些无措，为了掩饰这无措，我拿起摆在信纸旁边的小册子，叫《散文诗》的小册子。“抄的这上面的？”“是啊，我觉得写的挺美的。”我看了一眼表妹，忽然有一种感动，表妹也能欣赏美的文字。我忽然又有了另一种感动，这些小时候订的不曾看过几页的刊物现在竟有了利用价值，钱没浪费。

我翻看着已经抄满圆珠笔字的一页页信纸，有种心酸，于是，静默。

往年的时光，若在表妹家，表妹现在肯定在大睡，把我晾在一边。等把这白光一片的午后挨过去，表妹就开始到处忙活了，我不知道她都在忙活什么，反正总是走来走去，粗粗的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我和姥姥是一个节奏的，姥姥说，咱出去坐会儿。我就说，好！然后拿着两个小板凳——拿板凳是我做的值得记一笔的事——和姥姥坐大门外面。终于等到一件我可以参与的事情了，就赶紧跟表妹说：去小卖部？我跟着去吧。然后表妹就会说：行！等会儿，等会儿咱就走！然后等了会儿，一个让我欢快的声音喊道：姐！咱走吧！于是我就终于有事做了。

就那样除了睡大觉，醒来就闲不住的人，竟然能安安静静工工整整地抄写文字了。还抄写了这么多。一定是这时光对她来说太安静了吧。

多年后……

我只记得那一行行蓝色圆珠笔字中的一句话:“英子手上有一个苹果”。好几页，我看见的好像就只有这一句。“英子手上有一个苹果”。我记得英子，我觉得英子就是表妹，就是当时看汪曾祺的《受戒》，英子说，姐！你再画一个！画栀子花！画荷花！画海棠！我就好像回到大姨家的院子里，夏天的绿阴下，伴随一片澄明，听见表妹让我快乐的声音。

多年后……

我虽然觉得有些没来由，但还是忍不住在QQ上问表妹：你记不记得你以前抄文章，有“英子手上有一个苹果”这句话？表妹回复，嗯，我忘了。时间太长了。

表妹问：干嘛啊姐？我说，不干嘛。呵呵。

表妹说，姐，这有一件羽绒服，我给你发链接，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