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

文/杜微
刘念的尸体被打捞起来的时候,我站在河岸边,两腿发软。我扶着岸边那棵大枫树,努力不让自己瘫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以为,我脸上恐惧、绝望和痛苦交织的神情,源自和刘念的发小情深。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我对她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如果昨天晚上我没有轰她走,如果我留住了她,故事的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刘念是我青梅竹马的发小。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她的父母总是和我的爸妈开玩笑,要给我俩订娃娃亲,就连小小的刘念自己也时常拉着我的小手说长大后要嫁给我。
我一直信以为真。
我坚信,我的刘念,我心爱的刘念,她总有一天会完完整整地嫁给我。
可是这一切却在我10岁那年的冬天戛然而止了。
原本我是邻里街坊眼里人见人爱的俊娃娃。然而我10岁那年冬天里的一把火却将我的幻想烧成了灰烬。在我10岁那年冬天的某个夜里,我的奶奶在房里烤炭盆取暖,夜里睡熟了,炭盆引燃了掉在地上的被角烧着了老宅子,也烧毁了我一张可人儿的小脸儿。从那以后,我就变成了别人眼里的怪物。
我再也不敢,跑前跑后地跟在刘念身后陪她玩耍。我不怕别人对我投来的异样眼光,可我却无法抗拒刘叔叔不让刘念来找我。每次刘念偷偷溜到我家来找我,都被刘叔叔找各种借口给领了回去。我总是轻轻跟在她们的身后,直到听见刘叔叔对刘念说:“丫头啊,你要和同你一样正常的人一起玩耍知道吗?那一脸的‘火魇子’,你看了不害怕呀。”
刘叔叔的话就像一句定身咒语,将我定在了原地。一瞬间我和刘念之间仿佛成了楚河汉界。我再也没有勇气朝她靠近一步。
小学毕业后,我的父母担心我承受不了其他孩子的挤兑和嘲笑。将我和奶奶接去了他们工作的城市。他们省吃俭用、日夜奔波在工作场所,只为了能攒下更多的钱,给我改头换面。
终于,在我20岁的生日的时候,我的脸在经过大大小小上百次的手术后,被修复成了一张妖娆、妩媚的模样。
“喜欢吗?”爸爸问我。
“可是,这看上去更像一张女孩子的脸。”我沮丧道。
“你再仔细瞅瞅,有没有一点刘念的样子啊?”妈妈将镜子立在我眼前,一脸怜爱地看着我。
“嗯。”我忽然变得开心起来。
我终于拥有了和刘念一样的美貌。我终于不用再被人当作怪物。我终于可以光明真大地站在她的面前。我终于可以大声地告诉她,我喜欢她。
我拿着刘念这些年寄给我的明信片,揣着刚从售票口取到的还带有余温的车票,走到检票口,等候检票。
等候的时间是难捱的,也是快乐的。我看着候车大厅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我不认识他们,可是我却感觉到他们对我投来的和善的目光。我轻轻抚摸着这张让我重拾信心的脸。我猜想着,刘念看到我时,高兴的样子。
然而,当我风尘仆仆地从千里之外赶去刘念家时,现实却让我扑了个空。刘念不在家。刘叔叔告诉我,她暑假留在学校勤工俭学。要再过半个月才会回来。
我按捺住急于见到刘念的心情。苦苦央求,希望刘叔叔能告诉我刘念的地址。他只当我要给她写信,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刘念的地址告诉了我。我没有多做停留,马不停蹄地继续赶往下一座城市。
我找到刘念的时候,已是三天后了。我堵在她学校门口,苦等了两个晚上终于见到了我的刘念。
她穿着一件雪白的连衣裙,笑靥如花、步履轻盈,朝着我款款而来。
我以为她认出了我。可是她在看清我的容貌后,只露出了几秒钟的讶异,而后她收敛神情从我面前擦身而过。在她即将迈进学校大门的时候,我一把拽住了她。
“刘念!”我唤道。
“刘念!”
“刘念!”
我重复唤着她的名字。
“是你?”她的脸上神情复杂。我说不清那是喜是忧。
“是我。”
那个晚上,她没有回学校。而是跟着我住进了外面的酒店。我对她诉说了这些年我对她的思念。我告诉她,我爱她,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然后,我们在酒店的床上疯狂做爱。整个晚上不眠不休。直到我们都筋疲力尽。
刘念不会知道我那粗鲁的动作背后,隐藏着我对她的恨。
我恨她,为什么不能像我等她一样的等我,为什么不能将完完整整的自己交给我。
她不是处女。做第一次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可是我爱她。从我懂得男女情爱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早就爱上她了。
我决定留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等她,等她一起回家。当我把想法告诉刘念时,她只是错愕地笑了笑,并没有拒绝。她每天都出去工作,晚上才会回到酒店。她不许我去她上班的地方等她,她说我这样,她会有负担。
我是趁刘念出门时偷偷跟在她身后的,就像小时候她被刘叔叔带走,我偷偷跟在他们身后一样。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转身看我,但我已经习惯了从背后看着她,看着她从我身边离去,渐行渐远。
我跟着刘念来到了一家娱乐会所的门口。我站在会所的拐角,一刻也不放松地盯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生怕一眨眼就错过她的身影。大概过了20分钟,我看见脸上浓妆艳抹、身着一袭红色低胸长裙的刘念挽着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待我回过神来他们已经上了一辆红色的法拉利绝尘而去。
我叫了停在路边的的士,紧跟其后。法拉利停在了一家高级酒店门口,刘念和那个中年男人一起下了车,我站在酒店外面的阴影里看着她们缓缓走进了酒店大厅。
电梯停在了11楼。他们一同进了1126号房间。
我枯坐在1126号房间门口的地板上,直到晚上八点我才拖着沉重的步子摇摇晃晃地离开。
刘念回到我住的那间酒店房间时,已经晚上10点了。她已经卸掉了脸上的浓妆,衣服也还是早上出门时穿的素色套装。她看上去很累,她甚至都没有洗漱就直接躺倒在了床上。
看到她如同一滩烂泥般躺在床上,我忽然觉得很愤怒。我发了疯似得将她从床上拽了起来,不顾她的反抗,将她拖进了浴室。我粗暴地撕碎了套在她身上的衣服,我将墙上的整瓶沐浴露都擦在了她的身上,将花洒的水流调到最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冲掉她身上的那些脏东西。
当我第三次疯狂揉搓着刘念身上的皮肤时,她终于开口说话了:“你到底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出去卖?为什么?”我怒吼道。
“如果我说是为了你,你会相信吗?呵,你一定不会相信的吧。”刘念推开我,光着身子走到外间,套上浴袍。她从包包里摸出一盒烟,递了一支给我,自己也拿了一支。
她抽的是女士香烟,细细的烟杆夹在她的指缝间,她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眼圈。烟雾四散开来,模糊了她的脸。
房间里忽然一片寂静,仿佛空气也凝结成了冰。刘念关了灯,坐在地板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你走吧!”我再也忍受不了这让人无法承受的寂静。
刘念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赶她走。她沉默了一会开始换衣服。我没有理会,任由她换了衣服推门出去。
再次见到刘念是在第二天的下午。有一个自称是警察的人,用刘念的手机拨通了我的电话,通知我去刘念工作的那家娱乐会所后边的人工河边认尸。
警察从刘念的手包里翻出一封遗书,交给了我。
我认得那是刘念的字:
对不起。一开始,我只是想赎罪。
如果不是我半夜起床爬到你们家偷你奶奶的玉镯,我就不会打翻你家床头的煤油灯。我听妈妈说,玉镯很值钱,卖了一定可以给你买到去省城的车票。这样你就可以见到你的爸爸妈妈了。如果我知道那盏煤油灯会点燃整间屋子,我一定不会仓皇逃走。是我烧毁了你的脸,是我让你过了那么多年“怪物”的日子。
我想赎罪。我想挣很多很多钱,给你整容,让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我终于上大学了,我终于有能力挣钱了。可是我却发现,钱真的好难挣,同宿舍的室友偷偷告诉我,去娱乐会所挣钱很快,我没有犹豫就去了。一开始,她们只让我陪酒。后来,会所的妈妈告诉我要想来钱快,得陪睡。
你知道吗?第一次真的很痛。当那个男人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感觉整个天都要塌了。可是我不后悔,因为事后他给了我五千块钱。
每当我用爱心人士的名义给叔叔汇去你的医药费的时,我就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去年叔叔说你的脸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让我不用再给他汇钱了。我有想过金盆洗手,重新做人的。可是会所的老鸨不肯放过我,他们骂我是婊子,他们说我明明是婊子却还想立贞节牌坊。他们威胁我,如果我敢玩消失,就将我的事情公诸于众。
你一定觉得我很脏吧。
我的确挺脏的。我不敢想象,如果我的爸妈知道他们辛苦培养的爱女沦为下作的妓女,会怎么想。
见到你真好。
我终于可以放心的走了。
标题重名经典,使我非常过意不去。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标题,还请各位看客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