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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无用斋(66)人生如戏

2019-03-04  本文已影响89人  塔卡溪崖

“啊呀呀,梅前辈,你可来了。快请坐,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给前辈倒酒。”

老板安然入座,两个娇滴滴的姑娘,一人持盏,一人拿壶,满满当当的斟了一杯,放到了老板座位前面。

“前辈,这菜,八大热盘,八大冷盘,外加八样式的甜点,可是能在酒馆里尝到的最佳酒席了。前辈您尝尝。”

眼前的水鬼王,笑容可掬,彬彬有礼。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的底细,恐怕谁也不会把他和视人命如草芥的邪道门人联系起来。

他的外表确实很有欺骗性。

消瘦身材,白晳面皮,外表俊美,一头波浪般的黑色卷发,前面一绺白色刘海。让他在俊美中平添了几份妖异。

面庞之上最引人注意的便是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眼眶里碧绿的眼珠犹如两尾桃花潭的游鱼一般,灵动之极。

薄嘴唇,尖下巴。

笑起来,让人有如浴春风般的感觉。

如此这般的长相,再加上一身华贵的绫罗衣裳。你可以说他是倚红偎翠的花花公子,天生只是来世间享乐,春风得意,浑然不知愁为何物。也可以说他是挥金如土的官宦子弟,穿梭于大街小巷,呼朋引伴,牵苍遛黄,聊发轻狂……

但他偏偏却是令冥界都头疼的凶徒顽犯。

“前辈,您听曲吗?这姐妹俩虽然不材,可是唱曲的功夫可是不俗。你们两个谁先来,为前辈献上一曲?”

“我来,我来。大人,小妹我先来献丑了。怠慢之处,还请见谅。”姐妹俩除了衣着,外貌几乎一模一样,令人无从分辨,竟不知开口的是姐姐还是妹妹。

姑娘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唱,房间里没有乐器。另一位姑娘拿了五只碗,放在面前,一字排开。碗里是水,从左往右,依次增多,最浅的第一碗,水不过堪堪盖住碗底,第五碗,水却已接近全满。双手各拿一只筷子,为其伴奏。叮叮咚咚,犹如山泉落下,扣击山岩的声音中。第一个姑娘开口了,声调悲伤凄婉,令人垂泪,竟是一曲桃花扇。

〔哀江南〕〔北新水令〕山松带草花挑,猛抬头秣陵重到。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村郭萧条,城对着夕阳道。

〔驻马听〕野火频烧,护墓长楸多半焦。山羊群跑,守陵阿监几时逃。鸽翎蝠粪满堂抛,枯枝败叶当阶罩;谁祭扫,牧儿打碎龙碑帽。

〔沈醉东风〕横白玉八根柱倒,堕红泥半堵墙高。碎琉璃瓦片多,烂翡翠窗棂少。舞丹墀燕雀常朝,直入宫门一路蒿,住几个乞儿饿殍。

〔折桂令〕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当年粉黛,何处笙箫? 罢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白鸟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

〔沽美酒〕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太平令〕行到那旧院门,何用轻敲,也不怕小犬哰哰。无非是枯井颓巢,不过些砖苔砌草。手种的花条柳梢,尽意儿采樵;这黑灰是谁家厨灶?

〔离亭宴带歇指煞〕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何夕酒馆,白牡丹,红牡丹,唱曲本领果然名不虚传。

《桃花扇》本就悲伤沉郁,荡气回肠。这姑娘唱前来,完完全全的融情于戏,声调转换,曲文衔接,更是流畅自然,丝毫不见生涩,伴奏者,更是全程配合默契,化腐朽为神奇,只利用如此简单的“乐器”便能跟上节奏,渲染氛围,两者交相应和,让人恍惚间,真如身处金陵古都,秦淮碧波之上,妻离子散,家国乱世之秋。

一曲终了,两姐妹眼里都有了泪痕。

“真是的,前辈好不容易答应我前来赴宴,应该高兴才是,你们俩这个样子,真是不像话,会惹前辈生气的!”

两姐妹听了,连忙向老板告罪。

“能让人聆听美曲妙音,两位何罪之有?只是有一句话还是得劝诫二位,情深不寿,过慧易伤,戏曲是戏曲,人事是人事,千万别入戏太深,走不出来。”

两姐妹拜谢了。老板的话她们何尝不明白,可是人生在世,尤其是对于她们这些卑微戏子,都是身不由己。

席间一时无话,众人心里想着各自的心事。

过了一会儿,水鬼王率先打破了沉默。

“梅前辈,你知道吗?这番话如果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我一定狠狠的鄙视他。”

“哦?为什么?”

“因为太虚伪了,摆明了想已关怀为名,行偷香窃玉之实。”

老板哑然失笑,“你说的是,嘴上的事,从来都是说的轻巧,有这可能性。”

“不过,我相信梅前辈您发自肺腑关心她们俩姐妹。”水鬼王抿了口酒。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前辈您是真君子。”

“这可奇了,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

“不认为自己是君子的人才是真正的君子,认为自己是小人的人才是真正的小人。很奇怪是不是,君子和小人水火不容,可是世界上,真正能够分辨的出谁是真君子,谁是伪君子的人偏偏却是小人,你说可笑不可笑。哈哈哈哈哈。”

老板没有笑,这也确实不值得笑。

“前辈您不喜欢看戏听曲吗?”

老板摇了摇头,“我看过的戏太多太多了,自然没什么兴趣了。”

“伶人戏子,不过以方寸为舞台,以昼夜为界限,以生旦净末丑为角,演绎人间之事。而天地之间,芸芸众生,却是以乾坤为舞台,以一生为界限,以自身为角色,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上演着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曲目,喜剧,悲剧,美的,丑的,红脸,黑脸……这样的戏才是真正的精彩。是不是啊,梅前辈?”

“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此为常态。”

“不不不,照我看来,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性都是自私的,前辈。”

“或许吧,不过,我仍然相信人内心的善良。”

“善良?”水鬼王好像听的了一个莫大的笑话,“算了吧,前辈。你敢说,但你面对那位利益熏心的余家村老族长,面对牛得禄那个地痞无赖时,心里就没有起过一丝丝,一点点的杀意?”

水鬼王出其不意的抛出这个问题,薄薄的嘴唇抿的像刀锋一样,碧绿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老板,目光是如此的锐利,似乎想把老板硬生生的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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