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国庆假期
一
国庆是第一个小长假。在国庆前的一天,疾风511里面,汪成第一个回家,丁玮最后一个回家,只有值念没有选择回家。其它男生宿舍,基本不是全员回家,就是只有一个人在。
因此汪成跟值念说,他书架上的书都可以拿来看看。值念说会的,不然这个假期没办法过了。
汪成并不指望值念能够在阅读当中有多好的收获,毕竟不一定有真的收获。他觉得大多数人读书,都是收获一些故事,一些话语,而并没有领会作品的内核,却以为自己又有一番好收获了。
汪成只希望值念在阅读过程中,发现他挑书的品味。虽然他自己也总结不出,具体是什么品味。但凭感觉就行了,感觉到就行了。
值念其实不打算看,他的小行李箱里面也放着几本书,只是觉得还不是拿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出来。
汪成和俊逸、丁玮说完再见以后,才对值念说:“念仔,过几天才能再见面了。”说完,高高地举起手,挥一下,表情上貌似有些不舍。
值念不知道怎么表达送别之情,只好改变自己说话的风格:“没事,我会把你忘记的。”
这句话远远超出了汪成的预料,他也换了轻松又恶搞的表情回应他:“干死你。”
值念继续用新的说话风格:“放心地走吧,记得在天堂保佑我。”
汪成再次被击中了,不过却替他的变化感到些许开心:“好的,我会在天堂诅咒你的。”说完,再次举起自己右手,点一下自己的头,再往前一挥,之前那貌似不舍的表情便被轻松的笑取代了。
他一路上想着,值念的状态开始有变化了,而自己的状态也应该快迎来变化了,团学必定是一个转折点。
二
真正临近假期的时候,清连的父母有了新的想法,趁着假期来温河和清连一起去旅游。清连也想要趁这个时候和迎风一起玩玩,让她换国庆第一天晚上的车票。迎风回家的心并不急切,于是同意了。清连的父母第一天上午带两个女生去温河动物园,下午送迎风会学校以后,再带清连去其他地方旅游。
在动物园里,清连她妈江暖婉想看的是清连和迎风,清连她爸甘悍龙想看的是清连和老婆,迎风想看的是清连和动物,清连想看的是动物和陪在身边的人。清连也总是看到饲养动物的围栏,就冲着过去,然后招招手,催大家快点过来。
清连的母亲江暖婉对女儿说:“比起里面的猴子,你更像一只猴子。”这种评价,让清连变得更加地放松和更加放肆。
后来走在一个猩猩馆里面看黑猩猩。嘴里吸着香烟的甘悍龙看到栏杆里面,一个成年黑猩猩旁边居然有烟头,随手把自己的手中的烟扔了过去。
黑猩猩把还剩下半根的香烟,左手捡了起来,熟练地吸了一口,嘴里吐出一团烟,右手手指轻快地拍掉末端的烟灰,一套老烟民的动作。
清连双手握着清连的一只手蹦蹦地跳了起来,说:“迎风快看,猩猩居然会抽烟,居然会抽烟。”迎风则是震惊了,同时看着兴奋的清连。
接着,猩猩淡定地从鼻孔里喷出另一团烟。清连抓住迎风的两只手,蹦蹦地狂跳,说:“呀呀呀,真的好像一个人在抽烟。”
迎风被眼前的场景惊到都没心思理清连。如果不是亲眼看见,都无法想象,黑猩猩居然会抽烟,还这么熟练。她不知道,这是可喜的事情,还是可悲的事情。
兴奋的清连也有觉得不好的地方,她在想,如果这些动物都没有被关起来多好,如果它们能够和大家平等相处多好。就像这只黑猩猩,简直就像个人一样。
江暖婉扯一下甘悍龙的手臂,两人远离几步,她在甘悍龙耳边责骂:“你们这些吸烟鬼,不但害自己,害家人,现在还要害动物。”
甘悍龙辩解着:“你看它的样子多自在,而且清连看着也高兴。”
江暖婉对着空气责骂:“动物园饲养员怎么不在这里立个警示牌。”
甘悍龙冷笑着:“我看呐,这猩猩跟我一样,不抽会犯烟瘾,不让游客扔根本没用。”说完,走回清连身边,用手摸摸清连的头顶。清连的脑袋则无意识地往手的方向靠着。
远远地有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这四个人,维持大概十秒钟的时间。他看不清黑猩猩吸烟的动作,对清连的兴奋感到很疑惑。
值念看到他们的第一个动作是右手插入裤口里面,第二时间想到的事情是要逃到哪个地方比较好,不能和清连她们碰见,这是一个不可以的事情。
他走出猩猩馆,甚至想要走出动物园。但想想,其实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即使害怕,也要去面对,即使再害怕,也要去习惯。后来,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动物园里面,看看无精打采的老虎,又去看了懒洋洋的狮子。
值念觉得,这种如果不是自然保护区改造过来的动物园,也不是处于保护濒危动物的目的,尽量还是不要开动物园了。但仔细想想,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多余的,在这个社会里面,连人都会被圈养,更何况是动物。
他逐渐厌恶了这种司空见惯的对视,选择了背对着狮子。心里记得电视节目里面介绍过,背对着猫科动物的时候,可以引起对方的狩猎欲望,面对野生大型猫科动物的时候,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举动。
数过十秒以后,他转过身来,就一只雄狮朝自己的方向缓缓走来,又停下了脚步。他想要看到的是凶猛的狮子,张开锋利的尖爪,发出轰隆的咆哮。
过了一会,他看到了一个穿着很整洁的戴眼镜的沉闷的青年男子,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瓶,而里面装的是无色液体。值念不能确定,这是城大学生,还是社会人员。
青年对值念说:“小老弟,你这样不行。”说着,用眼神示意一下自己手里的瓶子,手轻轻地晃一下。继续补充一句:“知道这是什么?”不屑的眼神仿佛在说,任你怎你怎么猜也猜不到。
值念觉得很奇怪,这个青年为什么和自己搭话,回敬一个敌意的眼神,眼神里包囊着强烈的不甘心。他思索一下,心里悬了起来,说出一个名词。
青年感到诧异和极短暂的慌张,戏谑地无所谓地说着:“不行啊,你答错了。”又接着说:“说明我没有看错。”
值念心里悬起来的心脏会放了下来,不想理会这个青年,只是右手插进裤袋里面紧握着。
青年的玻璃瓶在栏杆上敲打着,又掏出一块没有吃完的炸鸡排,吸引了刚才那头狮子过来。当狮子真正在一米之内的时候,两个人才从它无精打采的眼神里面,感受到草原之王的雄武。
青年趁自己狮子闻着地上的炸鸡排,把玻璃瓶里面的液体往狮子身上泼去。狮子痛苦挣扎着,并抓狂地低吼地跑开了。
青年留下一句话:“你和我是一类人”,便恢复原本的看似文质彬彬的表情,心里不见得悠然地走了。这句话回荡当空中,只有有心人还能听见,反复地听见。
值念去找管理员,汇报这件事情,说那个青年应该是附近城河大学的高年级学生。但搜查了附近的监控发现,那个青年已经离开动物园了,没有办法进行抓捕和惩罚。
几名兽医在守卫的协助下,给受伤的狮子进行安慰和治疗,初步推断那瓶无色药水是稀硫酸。而当时,值念说给青年的答案是:“浓硫酸。”
三
“你和我是一类人”这句话像是诅咒一样,从值念走出动物园,到走上公交车,都没有离开他的耳旁。
回去的公交车上面,值念坐着,而车上有七八个人正在公交车上面站着。年轻男子的话让值念想起一个名词,叫做“让座”。值念并不打算这样子,即使等下假如出现了一个老人家上车,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这样做。
某一站附近有个水族馆,他看到一个穿着裙子的漂亮女生上车,想着偷偷地好好地去欣赏一番。可是,三分钟以后,他就没有了任何欣赏的心情。
这个漂亮的女生被一年油腻的男人靠着,女生慢慢移动自己的位置。男人也假装漫不经心地走过去。后来,女生被逼在一个靠近下车门的角落里面。
有个似乎是高中生的高个子男生不服气,过去推一把男人的肩旁,愤怒地看着他。男人用那历经风霜的粗壮的手臂,一把把他推倒,丝毫不费力气。高个子左右观望了一下,最后用一种无助的眼神看着另一个更无助的眼神。
女生身体缩起来,被强烈的恐惧包围着,心里有一个渴望:下一站求你能不能快点到来,我想立刻逃下车,立刻逃脱这个恶魔,还有这个地狱。
其实心里有另一个更加强烈的渴望:车门求你突然发生故障,让我可以用双手轻易打开,立刻直接跳下车,什么都不想去考虑了。
值念从座位站起来,站起来以后,座位立刻被别人坐下。慢慢靠近那个油腻的恶心的男人,忽然用一把小刀顶着男人身上被称为尊严的部位。如果他的尊严不是设置了两层保护,现在已经流血了。
这个粗壮的男人被彻底吓坏,除了自己的“尊严”可能不保以外,他觉得自己看到一双带着学生群体本不应该有的眼神——我很想把你杀了。
瞬间,他感觉自己又置身在那年破旧的街头。第一次猥亵女生的时候,被女生的哥哥拿着一把宰猪刀,追在街头砍,背上的刀疤还在。
忽然到下一站了,男人在惯性的作用下屁股跌倒在地,上半身靠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个人使劲往后退。男人尽管没到目的地,也半爬着,颤抖着,拖着双腿离开公交车。
值念松了一口气,如果真打起来,吃亏的一定是自己,而犯法的事情又是绝对不可以做的。当然,这个“绝对不可以”与正义无关。
他整顿一下自己的表情,默默地看着手里拽着的一把和几把钥匙串在一起的折叠刀,再笑着安慰女生:“没事了,没事了。”
女生站在值念附近,同时跟他保持距离。值念没有去看她,希望因为不想去幻想白雪公主和草根王子的故事,却总觉得女生有看着他。
在到大学附近之前,值念在公交车上一直在思考着,翻天覆地地思考着。最后整理出来这番话:
我们都会理所当然地觉得,旁观者不想多管闲事,不想惹事上身,才不会出手相助。而这只是在意识上,对一般情况的猜测。如果是在潜意识上面,那些不想多管闲事的普通人可能隐藏着和作奸犯科者一样,让媒体愤怒的心。他们可能想要看到别人被欺负,因为自己也在被生活欺负,从而找到心理平衡。他们可能想要看到女生被侵犯,因为他们也有类似的冲动,而电脑里面储存的日本片就是证据。她们可能因为羡慕嫉妒,从而憎恨这个漂亮地让人心痛的女生。不过,好像也不至于漂亮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那一身打扮,也不至于说很漂亮吧。
下车以后,值念在心里想了大半天,回过头看看。这是下意识的一个举动,带着飘渺的愿望,期望得到了一个偶像剧一样的结果——刚才的那个女生,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
后面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