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罪
1
“妈，可别再蹬了啊！”
“昂……昂！”挂了电话，老人小心翼翼将电话放近贴身的口袋，顺手拿起窗台上的皮帽戴上，锁好门，又跨上她的破三轮车。
老人使劲蹬了一脚，车缓缓动了，她抬头看看天，是个好天，虽然有些雾蒙蒙的，但不见太阳不刮风，省得出汗被吹。
老人蹬着，车已经拐了个弯，心里头盘算着：“今儿个是三八节，纸壳子可少不了，我得赶紧点儿。”果然临街的几个垃圾桶都满了，老人心里窃喜，今天又能捡一整车。
2
“小吴，到了没？”手机一闪，是郭科长发来的，吴凯瞟了一眼，又再盯向前方，他刚提新车不久，还不熟练，不敢玩手机。更何况今天路堵得很，不断有车乱并线。
好不容易挪了百十来米，又被人强插了进来，吴凯闷刹在当地，电话响了，是郭科长打来的。吴凯心一横，并到右边，一面往前方一条小巷子拐去，一边接起电话。
“哎哎，郭科，快到了，快到了！”
“啊？还没到！你磨磨蹭蹭干啥呢？告诉你六点的火车、六点的火车！”
“是是……今儿不知怎么有些堵，马上到了。”
“接不到，你自己看着办！”电话挂了，吴凯将电话随手一扔：“他妈的，临近了告诉我提前半小时，你行你来啊！”吴凯骂了句，车头拐过去一半，忽然一脚闷刹，停在当地，一个破三轮车拉着满满一车废纸箱，挡在路中央，看不见骑的人，看车身角度似乎正在斜穿马路。
吴凯慢慢往前滑行，三轮车蹬得极慢，车身似乎慢慢摆正，沿了路的中间走。
“一秒、两秒！”吴凯看着眼前缓缓蠕动的三轮车，狠狠地按了几下喇叭，三轮车终于动了，似乎稍微往右靠了靠，很快又摆正，晃悠悠我行我素。
吴凯顿时火冒三丈，咒骂着踩了一脚油门，想要从左边抄过去，但三轮车两侧废纸太宽，他心里没底，气得长按喇叭，三轮车这回似乎终于听到，向右拐的幅度终于大了，这条马路中间高两边矮，借着下坡，似乎速度也明显快了。
“妈的！真是不要命！”吴凯骂着消了气，见左边的空间已经足够，要超过去时，忽然见顶上纸片倾斜然后轰然倒塌，“轰隆”一声响，带着三轮车也侧翻了。
吴凯暗骂一声下了车，这才看清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此刻正倒在地上，皮帽滚在一旁，满头乱发，衣衫破旧，挪动着身子似乎想爬起来。
“这年头，这种人可扶不得，是她自个儿摔倒的，我车也没碰到她，对！”吴凯心里盘算着，抬头前后看了看，没有摄像头，原本想要帮着扶起三轮车的心也没有了，慌忙钻回车里，小心翼翼贴着左边过去了。
3
“李处，我敬您一杯！”
“小吴啊，我看你得自罚三杯！”郭科长呵呵笑着说。
“是是，我们科长说的对，我迟到了，自罚三杯！”说话间，吴凯干了一杯，又再倒上，干了第二杯，又满上。
“哎呦小吴啊，慢点儿，我临时改签的嘛，你们非要来接，我这是回家又不是在外地，太客气！”
这个李处似乎还蛮讲道理的，省里的干部，就是不一样，吴凯心想着，仰头又干了第三杯，又再满满倒上：“来，这杯是我敬您的！明天的会，一定向您多多学习请教。”
“好！”李处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说道：“咱们当这一方官儿啊，这重要的事也就三件，完成上级交待的任务，带好自己的队伍，顾好一方的百姓。”
郭科长哈哈大笑两声，说道：“李处说得好啊，年轻人多学习学习，来，一起敬李处一个！”
酒过三巡，吴凯有些飘忽，趁着上洗手间的空隙摸出手机一看，八个未接来电，完了，今晚回去又要挨骂了。
李处忽然穿戴整齐出了包厢，“这貌似结束得有点儿早啊！”吴凯想着，挨着墙往过蹭。
“哎呦，小吴没事吧！”李处说着，早有几个年轻人上来扶着他，哄嚷着没事。
“李处，真不能再呆会儿了？”
“哎呦，不知怎么，家里说是有点儿急事，没说清，我得赶紧回家看看。”
郭科长笑着送走李处，转身狠狠瞅了一眼吴凯。
4
“妈！”一声哭喊，划破了病房夜晚的宁静，一个四十来岁的人，哭倒在病床前。
“您是病人亲属吧，来，签个字！”
“刘志远。”中年人颤颤巍巍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下名字。
“去交一下费先！”
“好！”交完费回来，那个老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小伙子，我打电话给120的，你来了，我能走了哇？”
“谢谢您救命之恩！”刘志远跪倒地上，李老汉倒吃了一惊，见他并没有开口讹自己的意思，才说：“老人被个车一逼，摔倒了，怪我，听见喇叭声，远远瞅见那个人了，就是忘了记车牌号，唉，我老糊涂了。”
刘志远不作声，就这么跪着挪到母亲床边，轻轻抚着母亲干瘦的手，母亲却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母亲一向固执，如果她还有知，一定不肯让这些针针管管插满她的全身。
5
今天是周六，上周挨了领导的骂，媳妇知道他是陪领导喝酒，虽然没有骂他，但一周脸色也不好看，吴凯心里头堵得慌。
手机“嘀嘀”一响，一条短信过来，吴凯打开一看，鼻头不禁酸了。
“亲爱的学子你好，十分痛心地通知你，曾资助过您的王淑礼女士，于昨晚不幸辞世，享年七十一岁，遗体告别仪式于17号设在市殡仪馆泰山厅---青基会马力。”
那时自己上高中，家里没钱，多亏了恩人的相助，这才顺利读完高中大学。多少年了，他不知幻想过多少次，自己出人头时寻访恩人的情形，想不到自己还没有发迹，恩人竟先去世了。
吴凯收拾心情，心里嘀咕如何向老婆开口，两人是高中同学，她家境好，吴凯算是高攀，平日里也不敢说什么。
果然，老婆一听，面色就变了：“早就叫你换手机号，你就是不换，天天这个来、那个去的，你那点儿工资，都花完了，我上周好多东西都没舍得买。”
吴凯低着头，讪讪地走开了。
不过他寻思了一下午，决定还是要去，他于是做了一桌晚饭，都是老婆爱吃的，又哄着她：“你不知道啊，这个人当初能资助我们那么多学生，多半是个有钱人，你想着我如果去多认识一些人，将来也是有好处的。”
“都是穷窝里爬出来的，指不定是些什么人呢？不认识也好！”老婆吃着菜随口说。
吴凯心一凉，饭是一口也不想吃了，低头盯着碗里的白米饭，想起高中时自己啃着馒头、就着凉水吃的时光，几时有过现在的憋屈！
“你还哭了，瞧你那没本事样儿，我说两句怎么了，但凡你有本事，当个什么长的，咱们还至于到处看人眼色吗？我真是倒了楣了，吃个饭都没个好心情。”
晚饭不欢而散，深夜了，吴凯在卫生间回了条短信：“马老师，我是吴凯，明天过去送王老师一程。”没有回信。
6
殡仪堂人到的不少，当中摆着一大幅黑白照片，吴凯远远看着，看上去慈眉善目，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恩人的模样，心里头觉得有些愧疚。等他穿过人群看见李处时倒是吃了一惊，李处似乎也有些意外，吴凯觉得没什么好隐瞒，说自己小时候家里穷，多亏了她的资助，今天过来送一程。
“年轻人，穷不算什么，知恩图报才是好样的！”还重重拍了拍他肩膀，看上去李处倒没有轻视他的意思。
吴凯忽然觉得信心满满了，主持人请青基会的马力先生介绍过王淑礼女士的生平，说她二十年来，寒暑不断蹬着三轮车捡垃圾，资助了至少上百人上学。
吴凯听着眼眶就红了，原来一直以为有钱的恩公，竟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资助自己。他忽然想起那天倒地的三轮车来，后悔没有扶一把。
马力老师接着说下面请学子代表被资助人说两句，吴凯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懊悔昨晚发的短信，果然，马力老师直接点到：“请吴凯先生上前面来。”
吴凯有些惴惴不安，李处向他投来鼓励的目光，只好颤巍巍上前了，他对着话筒：“ 大家好，我是吴凯！我是……”
忽然下边一个人扯着喉咙喊：“就是他，就是这个孙子！是你开车逼倒了老人！”
“爸！怎么了，你说什么呢？”李处没能拉住犟脾气上来的老爸，李老汉怒气冲冲，朝吴凯而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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