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里
我喜欢小雨。
奈何记忆中的第一场雨是在六岁生日那天，一九九六年，那场雨一点儿也不小。门前的小河沟已经看不到岸，小孩儿们拿着盆儿，在积满水的马路上划起了船。那年，农村的道路上汽车还是罕见的，摩托车路过深水坑，熄了火，无奈只能下来踩着水，推着车走。小孩儿坐在盆儿里傻乐得不得了。自那年过后，似乎每年生日都落了一场大雨，大约是因为出生在雨季，这也就算不得奇怪了。
可是，我喜欢小雨。
关紧门窗，拉上窗帘，舒服地窝在被窝里，看着水杯里冒出的热气，或是矫情地拿出一本小说，一页也不读，就做做样子。歌也不用放了，耳朵自觉地收集着雨滴落在玻璃上、落在树叶上的声音，说不上有多动听，只是这样内心便不再那么聒噪，甚至还有几许莫名的心安。待会儿，雨声消失了。拉开窗帘，玻璃上的雨滴正在往下滑落，行成的轨迹，像姑娘脸上的泪痕，只是不知道这泪是难过伤心的，还是开怀释然的。打开窗户，看到被雨水冲刷过后的树叶绿得发慌。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做个深呼吸，润润的，嗅不到一丝丝尘埃的味道。
小雨的可爱，在于它总是下够一会儿就停，从不会给人产生不好的影响，像个善解人意的孩子。
然而，故事总是发生在大雨的夏天。
二零一零年夏天，那会儿还在上大学，我和朋友约着去爬山。小时候，没走过太多地方，刚刚结束了炼狱般的高中生活，大学里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就想着东瞧瞧，西走走。反正那时候除了没用心学习过，仿佛啥都用心做了，以至于毕业后找工作顺理成章地成了心头大患。
那天，我们上山的时候天气很好，下山就不行了。走着走着，我俩看见山沟里的水怎么开始变得越来越浊，而且越来越大。日常毫无常识的两个女生竟然一时间变聪明了，我们第一反应就是山上开始下暴雨了，于是赶着步子就往山下走。果然，走了不到一半，大滴的雨就追来了。没有雨伞，没有雨衣，没地方避雨，还得担心山洪，于是两个小身板儿只能一路狂奔到山脚，也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到达山脚下旅馆的时候，我们俩浑身早就湿透了，双脚不停地颤抖着，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的。
原本说来，这也不值得如此回忆。只是那场山雨正好下在了二十岁生日那天。那一年，懵懵懂懂，似乎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但是很多年以后会明白有句话叫做“当时我以为”。就像没有伞的俩人，遇到大雨，以为只要往前跑就没事了，结果即使跑到双脚发抖，还是淋湿了全身。所以，有伞的人才是真正幸运的人。山雨欲来风满楼，二十岁那场山雨，没等风起，说来就来了，可是，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又戛然而止。
二零一三年，也是夏天，我在茂县工作。受零八年地震影响，那里一旦遇到稍大一点的降雨，就会发生或大或小的山体滑坡。那时正值雨季，我和黎先生刚认识不久，本来说好第二天放假我就回家的，可是凑巧连夜的暴雨导致汶川、茂县山体大面积塌方，都汶高速垮塌。一夜之间，回家的路中断了。听到这个消息后，黎先生顾不了暴雨、泥石流，一路奔来接我出去。可是，那次山是真的塌了，路是真的断了，刚走到汶川，他就没法前进了，我也出不去了。
很多时候我觉得但行好事，上帝就会默默保护你。就像那次，眼看回不了家了，住在当地的同事都争着收留我，为此感动了好多年。在同事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突然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同学打来电话，很好奇地接起来。原来她们上周过来旅游，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泥石流，道路中断，正好跟我困在了同一个地方，就这样误打误撞的，我们碰了面，然后和旅游车的司机商量了一下，我决定跟着旅游的队伍走。车上正好还空了一个座位，就像是刚好为我预留的一样。就这样，在不熟悉路线，不知路况，不能预定酒店的情况下，我伙着一车人从黑水、马尔康一路绕行，花了大概五六天的时间终于回到了家里。
那一路，运气好的话，遇到酒店有空房的，就可以洗漱、吃饱。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只能够住到山脚下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旅馆，吃泡面。床位不够，很多人就直接睡在车里。现在还记得当时捧着山泉水洗漱的样子，六七月份的气温下，依然冷得彻骨。
回到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黎先生。那时，我穿着一周都没有换洗过的衣服，披头散发，拉着行李箱，四目相对，忽然眼睛就模糊起来。时隔七年，每每到了下雨天，这些画面，就会历历在目。
那年过后，我辞职了。
二零二零年夏天，雨季如约而至，丝毫没有让人失望，连续八天的强降雨，把街头、巷角、朋友圈全淹没在了一片汪洋之中。在办公室不停地收集汛情，编辑信息，工作做得想吐时，才想起连续三天都没吃午饭。这人呐，活该读书时不努力。
好在一周后，我休假了，虽然雨还一直下着。
家里人都出门了，想想要一个人在家里呆九天的日子，这种惬意，让我不禁喜上眉梢。第一天晚上就和俩姐姐约小酒馆。很久以前听到过一个姐姐说，没事的时候一个人都会喝点儿。对于不喝酒的人来说，是理解不了这种行为的。可是醉过一次之后，我大概有点懂了。
这些年，仨姐妹很少坐一块儿聊聊天，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一直很好，因为截然不同的命运，三个人过着大相庭径的生活，有人含着金钥匙长大，有人直到今天还在治愈童年，有人离婚了。借着酒劲，我问大姐“如果咱们明天就死了，那你最遗憾的事是啥？”大姐想都没想就说：“没和最爱的人结婚。”听了这个回答，我后悔提了这个问题。三十几岁的人，看待爱情，大多只能伤感，却不能发表意见。
那天晚上，仨姐妹坐到了凌晨三点过，酒馆外面又下起了大雨。我知道我们都不会喝醉，但是我记得我在她俩面前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的，放飞了自我。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停，一觉醒来，头痛得不得了，我发誓，再也不想喝酒了。
强撑着起了床，才发现家里冷冷清清地一个人。想自己做点吃的，打开冰箱后，发现无从下手，才想起这些年来，好像从来没怎么做过饭。记得以前煮过三次鸡蛋，就糊了两次。葱哥和我在一起，只能在外面吃，小咪和我在一起，只能吃猫粮。突然担心家里的水电气会不会停掉，这些该怎么缴费，我竟然通通不知道。
这一晃，浑浑噩噩了六七年，用俩姐的话来说“扫个地都会把手上打起泡的人是没有生存能力的”，一时半会儿竟然说不上来是好还是坏呢。
又到了凌晨三点半，窗外的雨还在一直下着，不大也不小。假期还有几天，盼着雨小了，就出去走走。此时此刻，正对上了白老爷子的诗“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
雨季出生的人，大概真的会非常多愁善感。不过，暂时就到此吧。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