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避无可避
我们的文化里很少谈及死亡这个话题,我们不要谈论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谈,所以我们避开。好像这成了一种集体的约定俗成。
至少我长了这么大,经历好多次亲人的离世,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跟我谈论这件事。只有父亲去世的时候,大姑告诉我,你要心硬一点,不要去想太多,才能过得去。她没有太多文化,这大概是她会的最好的表达。
最最早的一次面对亲人离世,大概是我三岁左右的样子,男祖祖去世,听我妈讲,我当时哭着问:为什么他要死?谁让他去死的?
人为什么要死?这是困扰我很久的问题。我们都知道生老病死自然法则,可是为什么有这样残酷的自然法则呢?很多年的时间我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现在依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反过来好像永生也不是最好的。
说实话,我很害怕死亡,害怕自己的,更害怕他人的。我不知道要怎么去接受,去面对这件事情,如何做才能消除这种沉重感。
害怕到看到死亡相关的因素也会下意识的逃避,路过卖花圈纸币的小店我会马上转移视线并快步走去,路过路边设置的灵堂我会马上改变路线绕道走。
婆婆 公 我爸他们去世都是突然发生的,没有能说上最后的话,也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这意外的打击常常会让人觉得如果事先知道,那么我会做很多事情,就会少很多遗憾。
但是即便是在知道的情况下,我们有时候也不知道要怎样去面对。
女祖祖,小时候的伙伴,大姨他们去世是我提前知道的,但是我依然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甚至多少有点逃避。
女祖祖80多岁,她是一位缠着头巾脸蛋很小的裹脚老太太,亲手带大了儿子到曾孙子的几代人,包括我最小的堂弟也是他带到了几岁的时候。
那时候走亲戚人们都会带上两包白糖或者冰糖和两瓶酒当礼物,有时候还会有两瓶水果罐头。祖祖会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一个黑黑的看不出来什么木材的柜子里面,每当嘴馋的时候就会去打开那个柜子看一看,我小时候很不喜欢白糖冰糖水果糖甚至醪糟和蜂蜜也很不喜欢,但是唯独喜欢水果罐头,所以记忆里面,那个柜子里面的水果罐头都进了我的肚子。
姨妈到现在有时候也会说祖祖是个精明的女人,证据就是她给我的围兜缝了一个大口袋,大人们怕小孩子弄脏衣服,都会在衣服外面加个围兜,可是那个围兜自带的口袋很小,小到只能装上几颗花生几粒糖果。于是祖祖自己在外面缝上了一个大的口袋,大到可以装上大人的手一大把那么多,每次得了吃的我总是第一时间就跑出老院子分给祖祖,婆婆还有公。
但是大概我12岁的左右,她突然生病了,吃不下东西,只能靠输营养剂和人参水来维持生命。我记得有一天放学我去看她,她躺在床上已经不开口说话了,但是还是有眼神示意我让我去摸她围兜的口袋,口袋里面有一块夹心饼干,我拿出夹心饼干以后,呆呆的站在那里望着她,记忆里我甚至没有说话,也没有坐到床边,更没有去拉拉她的手。
我已经忘记最后是怎么离开,带着怎样的心情吃下那块饼干的,但是依然记得当时呆在那里的感觉,呆住了看着她感觉害怕,并为这份害怕怀有愧疚。
后来姑婆让我爸不要再买人参和找医生给她输营养液了,姑婆说这样吊着她的命让她太可怜太遭罪了。不如这样放她走吧,写到这里感觉姑婆是个豁达的女人,至少感觉就算现在 我也许还是做不到放手让亲人离开。
成人以后,小时候的朋友得了肾病,后面大姨也得了肺癌。虽然我那个时候足够大了,可是在面对一个要离开的人,不知道要怎样办,我甚至无法假装跟平常一样与他们相处,所以我会逃避去面对他们。但是他们离开以后又会后悔。
死亡让我最恐惧的不是我终将要死,而是家人朋友,他们终将离开,这份感觉太痛苦,我想要逃避,却无处可逃,我不想面对,但是却又不能不面对。
而这份痛苦的很多一部分又是,我还有很多事没和他们一起做,还有很多话没对他们说。所以既然我们无法逃避这件事,那我想在还在一起的时候,好好去爱好好去相处才能少些遗憾和痛苦,也许就没有那么恐惧死亡了吧。
至于自身死亡的恐惧,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和现在拥有的不舍得吧。因为不知道死了我们要去哪里?会怎样?死亡的当时会感觉痛苦吗?会有坠落感吗?是进入一个黑黑的世界独自一人吗?虽然我一直觉得死亡就是人生的结束,但是却又还是忍不住去想这类似的问题。
也会对家人对朋友,甚至对自己取得的物质财富有不想放手的心情吧。人多少会贪心的想把一切都拽在手里。
但是更加可怕的是不管你对未知有那么害怕和对现在有的一切有多么留恋,那个已知的结局却是注定的。小时候大人吓唬小孩子说不听话老虎就要来了,你对老虎感觉害怕,可是你可以选择避开,不要让自己遇见老虎就好了。但是死亡却是无法避开也无法去改变的。或许这也是我们不愿意谈起的一个原因吧,太无力了。
其实我在想人大概都是希望活下去不愿意离开的吧,那些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人,大概也不是不喜欢生命本身,只是不喜欢那些生活中的痛苦,因为太痛太痛无法摆脱却又无力承受。
不过我想我会学着去思考去谈论死亡这件事,既然无法逃避就唯有面对它直视它。也希望在这样梳理的过程中让自己的痛苦和恐惧消除一些,更希望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我的家人和朋友不要那么难过。
逃避增加的神秘和凝重感对我们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好处。能说出来或许会轻松一些。就像我写这篇日记的时候,其实我不知道写什么,也没任何的构思,开头的部分我也感觉沉重和难过,不过写到后面关于跟祖祖的一些回忆,记忆中温暖的感觉以及那些水果罐头甜甜的味道,却又让这份痛苦消解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