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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忆祖父

2018-05-04  本文已影响434人  静伴花开

春节回家,照例收拾书柜,翻出一个封面保护膜已经破损的粉色笔记本,随意翻开,是用行书誊抄的苏东坡的《水调歌头》。看见到这熟悉的行书字迹我的思绪像驾上羽翼,旋风似的疾驰,霎时落到祖父如炬的目光里。

这是祖父的本子。流光易逝,不舍昼夜,他离开我们竟已有十二年。岁月催人老,书本亦经不起流年的洗涤,翻开本子,扑鼻而来一股子浓重的陈年纸张味。祖父留下好几个本子,这是其中特殊的一个。在这上面,他零零碎碎地记下了对家人的评价和期望。我好奇地翻到写我的部分,是这样的一行字:勤勉如母,当成才。文字的下方粘贴着一张裁剪得十分规整的报纸片,是2005年我在《四川招生考试报》上发表的一篇小文。很不起眼的一个豆腐块,我早已忘干净,他却用心留着,而这份不轻易流露的用心是他离世十二年后才被知晓。惭愧、感激、思念……各种不同的感情像刮风的晴天里的云彩那样,又轻又快地在心头撩过。我虔诚地翻阅着熟悉的和未知的内容,关于祖父的一些旧事都奔凑到脑壳里来,一页一页错乱地移过。

祖父性格较为孤僻。他不苟言笑的脸上常年架着一副黑色老花镜,老花镜的左右两臂因使用时间太长均有脱臼,好在有细线捆绑一直没有退休。多病,怕冷,记忆里他总是戴着帽子,有边的没边的,布的毛线的,厚的薄的,各种帽子在春夏秋冬的更迭中变换。陪伴他时间最长的是一顶小孩子戴过的毛线帽,帽顶上吊着一个线坨,本来很小,硬是被他戴大了几圈。去世的时候他就戴着。至老至幼,这是所有生命共通的道理,所以他戴起来并不违和。

祖父总是杜门不出,一来腿脚不便,二来喜欢独处。在家不是看书写字,就是观看新闻,不然就是自言自语所闻所见。他并非完全不与人交谈,话若投机千句少,要是遇个可聊之人瞬间变成话唠子,一时间滔滔不绝,话语机敏,唾沫横飞。他好愤世嫉俗,针砭时弊,开口容易言辞犀利。最恨贪官污吏,经常用拐杖指着桌子椅子等身外之物痛骂贪官,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吞活剥,骂毕了狠踢一脚,就像踢着贪官那肥硕的屁股。

祖父酷爱读书,饭前饭后要读书,如厕走路要看报。吃饭的时候奶奶屡叫不应,常将饭碗放在他的书上,半响他才端起来吃。戴上老花镜,左手一本书右手一支笔,悠然地往椅上一躺,读读停停,圈圈点点,便是一天。他爱读书,却并不是书呆子,在新鲜事物的学习和接受上我们常自叹弗如。

他读书有恒心,有法子,喜欢摘抄,遇见有价值的部分直接裁剪下来粘贴在本子上并反复诵读。这样的读书态度和精神多么值得学习,遗憾的是在我们身上没有得到很好地继承,太懒了!他不仅记,不仅裁,也喜欢写作,写日记,写文章,为有需要的人写各种公文。有时候也在一些报刊上发表文章。他常叫我过去,拿一份报纸给我读,我匆匆扫完就还给他,他给我两颗糖,让我看仔细点,我翻过来便瞧见祖父的大名赫赫然于报纸的某个角落,我故作惊奇地对他说,这是你写的啊,爷爷。他递给我两颗糖,问我,你觉得写得好吗?我会一边舔糖一边大声地夸赞,话和糖都甜极了。

祖父退休得早,有大把闲暇时光,性格又适宜独处,读书于他而言可将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化作乐在其中怡然自得。早先他读的书多是我父亲带回去的,后来读着读着他便学会自己获取读书资源,开始订阅一些诸如《半月谈》之类的报刊。他较少跟我们交谈,订阅《半月谈》后对我们多有温颜。他唤我和堂弟至跟前,给我们两人四块钱,让我们去街上买零食,顺道去邮局帮他取回《半月谈》。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的零花钱基本上以毛为单位,一次性给四块钱,这样的巨款足以让我们酣畅淋漓地饱餐一顿。这件令我们和祖父各得其所的事维持了很久,直到我上初中。

祖父乐闻新鲜事,乐见新鲜物,对流行歌曲却深恶痛绝。他最恨那些“你侬我爱”的歌词和怪声怪气的旋律,他称之为神嚎鬼哭。有时候听见我们用录音机播放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咕哝几句“又放这个”、“现在的音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发现无用后,便小声吟唱革命歌曲,以示对真音乐的尊重和维护。

祖父是在我高考前三个月去世的。去世前他曾写一副对子送给我,横批是鹏程万里,上下联最后两个字是北和大。我还记得,高考场上我心里是一直装着这幅对子的,祈祷自己能借助它的神力考个打破历史记录的成绩,得以金榜题名。遗憾的是,我正常发挥,虽不至名落孙山,在自己看来却差强人意。祖父如泉下有知,应会理解,毕竟现实和理想定有差距。

祖父在世的时候经常会问年幼的我,你觉得我好不好。一般来说,我会沉默不语,然后跑开。如果在梦中,祖父,你再如此这般地问我,我一定不跑开,拿出你写的文章大声诵读,然后问你,我读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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