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战】过桥 （24）
第二十四章 纳川湖畔
直到星期五，丁一阳和所有报名通过了的竞聘人员才接到临时通知——竞聘会将在下周二中午举行。为了帮丁一阳做好准备，江峰和李斌主动申请加班，利用周末两天的时间，硬是给丁一阳弄了一个满是数据的总结出来。作为和数字打交道的银行员工，当然要用业绩，来作为支撑自己能上不能下的重要论据。
这次除了两个新建支行有空缺的管理层岗位，其他竞聘成功的，将入选为全行的管理层储备干部，只要出了合适的位置就上。丁一阳这三天也是利用一切时间准备自己的竞聘演讲稿。眼看这次是势在必得了，周一下午向徐力申请下了个早班，四点便回到自己家里，对着穿衣镜为明天中午的竞聘练习起来。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大家下午好，我叫丁一阳，来自南门支行，我竞聘的是……”刚一开始，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丁一阳无赖地看了看手机，哦？关雨霏？
“在忙？”关雨霏电话那头柔弱的声音，让丁一阳听出了无助的味道，使他不能拒绝。
丁一阳放下手中的稿子，“不忙，怎么？有事？”
听到电话那头安静，让丁一阳更担心了，“怎么了，雨霏？还好吧？”
“等会有时间吗？我想吃饭的时候给你说。”
“……”每个人一生都会有许多改变命运的机会，其实只要抓住两三个，就能够受益一辈子。明天的竞聘，丁一阳觉得这就是自己人生的转折点，他不想错过。但关雨霏的声音，已经失落得快到绝望的地步了，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联系自己，到底会是什么事呢？只好晚上聊完再回来练练吧。“嗯，有时间，你说地方吧，我过来。”
“要不就在西省大学住宿区的那家饺子馆吧？我想吃过饭到纳川湖去散散步。”关雨霏和丁一阳在一起的时候，每每不开心，她总会去吃那家菜单背面印满了英文的饺子馆，然后让丁一阳陪自己看纳川湖的荷叶和鲤鱼。
“好的，那我们六点见。”
丁一阳确实想抓紧时间赶紧练习明天的演讲，想把关雨霏担心的问题留到吃饭的时候再问，也是希望自己能抓住接下来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好好地准备准备。可是挂了电话，不管怎么脱稿，脑海里总会出现关雨霏。想到她熟悉的、每次担心就会皱得紧紧的眉头，暗淡的眼神，和酸到心里、微红的鼻尖。一张张清晰的画面萦绕在丁一阳正对着的镜子里，最后他也只好照着演讲稿读了几遍加深点印象。很快，就到了不得不出门的时间。
“土豆猪肉馅、番茄鸡蛋馅、南瓜鱼肉馅各二两，然后青椒馅一两单独装。”丁一阳看完菜单，递给服务员后，笑眯眯地看着关雨霏说，“我就喜欢这家，总是有一些奇葩口味的馅，带着中英文出现在客人面前。你还是不吃青椒吧？我还是忍不住这一口，见谅啊。”
关雨霏摇了摇头，“我对青椒还是过敏，你最喜欢的菜是青椒肉丝。这一点，才是咱俩不能在一起的根本原因吧？”
丁一阳张着嘴边，夸张地回答：“这可不能怪青椒啊，当年可是你爸妈嫌我找工作没尽力，没留在市区，丢了他们的脸。我倒觉得西城银行本来就是遍布城市和乡村，到基层工作才能锻炼年轻人嘛。”
“其实我们在一起四年，最后的一年里，没少吵架吧？”关雨霏双手托着腮帮，架在餐桌上死死地盯着丁一阳。
丁一阳挠着头，“好像也是哦，那段时间，你就嫌我老是往外面跑，一门心思扑到工作里。我就老怨你一天管着我，三天两头往我上班的乡村网点来查岗。其实呢，是受不了我们显而易见的贫富差距吧？”
“嗯——说到这个我还真记起来了！当时我还开着那辆Q7吧？我觉得够低调了啊。可是你老是让我停得远远的去，不想让单位同事说你吃软饭。哈哈哈，笑死我了，我们都一起这么久了。读书的时候没有在意，结果到你我都工作了，倒害怕了。”
“说实在的，我现在回想起来，倒置我俩一步步走向分裂的，是我那被放大了的自尊心。”
“是啊。如果我们晚认识个四年，或者我爸早几年像现在这样落魄，我们或许能在一起吧？”关雨霏的眼睛，突然地红了。
丁一阳闪躲着她的眼神，“是啊，如果晚点认识，或者，你爸爸……什么？刚刚你说——落魄是什么意思！？”
丁一阳一下睁大眼睛，盯着关雨霏。
“他……”就在关雨霏开口的同时。
“饺子来咯！三种口味的混在大盘里的，小盘装的是青椒，然后这碟卤牛筋是送二位的。”只见老板娘笑呵呵地站到了丁一阳和关雨霏身旁。这张连续看了四年的脸，虽然被岁月白了不少头发，多了些许皱纹，但那灿烂的笑容，还是那样熟悉，能让进来吃饺子的客人们，一扫阴霾地走出这家小馆。
看着两人吃惊的表情，老板娘笑着解释：“我可是亲眼见证过不少学生耍朋友，耍着耍着耍没了的。你们这对啊，还是这么的如胶似漆，送你们一碟牛筋，永远嚼不断，咬不烂。哈哈哈——”
“谢谢老板娘，你还是这么漂亮，我们其实已经……”
关雨霏正想解释，丁一阳打断了她，向老板娘说到：“有您这碟牛筋，我们一辈子都会黏在一起的，对吧？关同学？”
“哈哈哈，我就说嘛！我经常给厨房里我家那口子说啊，整个西省大学，我最喜欢、最看好的就是你们这一对，郎才女貌的多般配啊。快吃吧，饺子凉了可不好吃。”老板娘灿烂地笑着，一步一回头地看着他俩，看得关雨霏也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丁一阳调好了蘸碟，又在筷子筒里选了一双整齐的，熟练地给关雨霏摆上，“多醋、多糖、少辣，乘热先吃吧，等会我们散步再聊。”
冲丁一阳笑了笑，关雨霏用面前的筷子夹了个饺子，往蘸碟里涮了一下，放嘴里。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可是面前的人，却已经是最陌生的那位熟人了。她忍住眼泪，埋头熟练地给丁一阳挑皮面完整的饺子，夹到他碗里。两人安静地、用舌头再次回味这四年里熟悉的味道。
初夏的西城，约有凉风，夕阳余晖，仍然暖心。就这样走在纳川湖畔，看一对对新人手牵手并着肩，也不知能绕多少个圈？
丁一阳等着关雨霏开口，心思却放到了周围一对对情侣上。压抑着彼此的心思，默默地走上一圈后，关雨霏停下了脚步。
这里，不就是那棵柳树吗？埋着他俩一生一世的誓言，用铁盒子藏在树下的。
关雨霏一脸烂漫地看着丁一阳，“埋誓言这破主义，你出的吧？”
丁一阳可是一脸苦笑，“是啊，咱俩刚在一起的时候吧——”
“那——咱们挖出来？”
“挖！挖就挖啊，谁怕谁。”
“还是别了吧，埋都埋了，何必见光呢。”
丁一阳看着关雨霏，害怕这一句一句下去，已经变了味的回忆，会真让他俩更难受，“呃——好吧。对了，你说关叔叔怎么了呢？”
关雨霏叹了口气，“张云鹏进去了。”
“什么！？”这事丁一阳一点风声都有，现在西南山钢铁厂可处在风口浪尖上。那么多债权人，如果张云鹏出了事，大家应该第一时间知道啊。“这我还真没听说。”
“有两天了，我爸着急得不得了。”关雨霏话里急，但声音却没力气，让丁一阳听到的是苍凉。
丁一阳关切地问到：“关叔叔还好吧？你们没有受牵连吧？”说出来丁一阳才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
关雨霏摇了摇头，“放心吧，我爸爸做事情很仔细的，现在可不是担心公对私的事情，而是那些西南山钢铁厂公对公的问题，被张云鹏给说成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什么？自己的问题？”丁一阳更是一头雾水了。
关雨霏戏谑地笑了笑，“是啊，真的很讽刺，也让每一个像我们这样的影子债权人很郁闷。张云鹏说这些没进表的业务，全是他自己的意思，跟西南山钢铁厂一点关系都没有。”
“啊！？还有这种事？那不就是他编出来了一个莫须有的‘公保私囊’？这倒真还给降低西南山钢铁厂的整体负债水平，做贡献了？”丁一阳可是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
“是的，前前后后加起来，有20多家我们这样的贸易商，金额合计起来，快10亿元了。我们算金额比较大的。”关雨霏停了停，看了看丁一阳，接着说：“我们从西南山钢铁厂那里拿不回来的帐和票，有接近7000万元。”
做贸易就是环环相扣的事，往往1000万元，操作得当，都是能上亿的生意。7000万元的真金白银，对荣成贸易的影响，可想而知。又加上现在各大银行的抽贷，或许荣成贸易，真到了从创立到现在最艰难的时候了。
“那？现在荣成贸易资金上面……”丁一阳关切地看着关雨霏。
眼看着关雨霏眼眶红了，两行泪无声地往下掉，也就是那么一刻，开关被打开了，夹杂着委屈、无赖和伤心，一下喷涌出来。她一个弱女子，和父亲一起，承受着一家人的压力，终于是扛不住了。
丁一阳靠近一步紧紧地抱住了她。
任关雨霏的眼泪打湿自己的白衬衣，体会着熟悉的温度和气味，丁一阳只觉得一阵阵猛烈的心跳，让他快要不能自已了。他赶紧用力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只听到关雨霏带着哭腔说话了，“我多希望有个人能够陪我，家里有个像你一样的人，能和爸爸一起，把荣成贸易扛起来。”
丁一阳仍然闭着眼，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今年其实情况真的不好，爸爸一直不希望荣成贸易欠银行的债，上次还你们那笔，是他向身边朋友们拆借的。就盼着西南山钢铁厂的钱回来后还他们。前面的事还没解决完呢，后面其他银行的业务也快陆陆续续到期了。好多银行都明确了会停贷，就算嘴上说不停的，那也是骗着我们把钱还了，不续贷。”关雨霏哽咽的声音，说着说着，也渐渐平复了些。
丁一阳听着难过，想到自己刚到惠商银行那会，还是荣成贸易在业绩上给的自己最大支持。他却在最困难的时候，抛弃了他们。突然，他想起来一个人，目前市面上自己熟悉的，估计也就他能调用的资金最多了。
“现在缺口有多大？”丁一阳张开眼，看着关雨霏问到。
“加上你们之前形成的借款，算上接下来能收回来的，现在还差8000万元到9000万元。”关雨霏说的是实话，丁一阳还记得他们的财务情况，加上利息，没有9000万元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
丁一阳双手放在关雨霏肩膀上，自信地笑着，“每笔款的担保措施我都比较清楚，就算钢材价格现在是跳水价，但按折扣率算下来，还是能值这么多钱。而且你们家资产可有不少的，现在面临的只是流动性不足的问题。这样吧，上次虎哥你也见过吧？咱们去找他帮帮忙。”
关雨霏眼睛里的泪光闪亮起来，哭腔里带着希望，“真的吗？他不是担保公司吗？也做拆借？”
丁一阳噗嗤笑了出来，摸了摸关雨霏的头发，“傻丫头，担保公司冒那么大风险，只挣那两三个点子的担保费，办公室那么多人，怎么养啊？这样吧，我明天有事，要不后天吧，我们再到他那去一趟。他可是我师父啊，他都没有办法，我还真不知道谁有了。”
关雨霏一激动，花了妆的眼眶，又挂上了两滴泪，“谢谢你，一阳，太好了！我要告诉爸爸。”
“好啦，事成了之后让他请我喝酒吧——”
让丁一阳没想到的是，关雨霏竟在自己说话的空档，突然靠近半步，踮起脚尖，轻吻了他！
月色正美、湖光泛蓝，一刹那熟悉的停顿，一秒、两秒……却错过了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