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没有刷牙

“妈妈，小妹昨天晚上没有刷牙。”心心一早上就报告。

“啊，那她做得不对。”我知道头天晚上的事情。宁宁反反复复地绕开卫生间，就是不想刷牙。心心用尽所有办法，也没能让宁宁改变主意。最后太晚了，就睡了。

“刷牙是自己的事情，你已经帮助她了。可是她决定不刷，我猜她是有什么情绪，觉得可以用不刷牙来表达。不要在意，她今天会刷牙的。”

“对，她就是想要吃糖，我不让她吃，然后她没有吃，但是也不想刷牙。”心心说。

“那就是了。今天她会好的。一天不刷牙，确实不好，但是，已经过去了。我们和小妹一起忘记这件事吧。要想帮她忘记，我们得先忘了。不过要谢谢你关心小妹的牙。”

我抱抱心心，亲一亲，特意甜言蜜语一会儿：“亲爱的，妈妈早晨的小鸟儿。你是小蜂鸟？哦，不，你比蜂鸟胖多了。你是啄木鸟？哦，不，你比啄木鸟长得漂亮！你是猫头鹰？哈哈，你的眼睛很大，像小猫头鹰。好吧，亲爱的心心猫头鹰，一天开始喽！飞出去吧！”

她就这样意气风发地飞出去了！

其实，类似这样，6岁姐姐一早就找妈妈控诉4岁妹妹不刷牙就睡的事件，在多子女家庭，很常见。但是小事不简单，妈妈可以用水的智慧，来考虑下事件的小源头。

至少反应了两个问题：

第一，心心早上情绪不太好。而且，她的情绪是从昨晚就累积起来的。就像大人一样，当我们自己能量干涸时，我们特别容易对他人吹毛求疵。负面情绪就像湿漉漉的雨，沿着暗暗的沟渠流动，它抵达的第一拨人，就是身边最亲密的人。

那就是说，从前一天晚上开始，宁宁要吃糖的想法，就一直困扰着心心了。心心自从换了牙，对自己乳牙时期不太在意的事情，忽然变得非常严格。自从换了牙，她就控制自己不吃糖了。然而，小孩子哪里有不喜欢糖的？但以前特别特别喜欢糖的心心，对自己的禁糖戒律，持“戒”很严。然而，其他任何人吃糖，对姐姐的触动都没有宁宁大。如果宁宁吃糖，心心会用尽办法苦劝宁宁不吃，其中的策略还有很高级的“自我批评”一途。

比如某次，心心说：“你看，姐姐小时候像你一样爱吃糖，结果长了虫牙，牙疼的时候，很难受。现在好不容易长了新牙。你千万不要像姐姐一样啊。”

可是绰号“大佬宁”的宁宁是什么人物？大佬宁是一旦想什么，就一定要坚持到底的，而且辩才很好。

“姐姐，那么你小时候吃了很多糖吗？”

“是啊，吃了很多。所以牙疼了，牙坏了。”心心还是一本正经地说，浑不知大佬宁就要还击了。

“但是，你现在长了新牙就好了？”大佬宁问。

“对啊，所以不能吃糖啊。”心心认真回答。

大佬宁一下子坚决剥开糖纸：

“姐姐，因为我还没有长新牙，还可以吃糖。等我长新牙就不吃了。”

“可是你会牙疼的，很难受的。”心心特别急迫地说，边看着妹妹吃糖，边吞口水。

“现在还没有疼啊。我还可以吃。”

这样，无助的心心就像一个被伤害了的修行者，自己所持的戒律，只能约束自己，不能约束宁宁。而且，宁宁的不管不顾，使得糖的诱惑加倍了，也使得心心坚守戒律变得特别难。

她就像这世间任何一个严格自律的人，期望借着自律去控制身边的人，期望追随者的存在可以强化自律，使得坚守没有那么困难，可是大佬宁的不在意，使得心心不断遭受自我信念被挑战的试炼。她必须面对一个事实：她的信念没人追随，她是独自被信念关住的一个人。那么，她还愿意坚持这个戒律吗？

一个小信念背后，隐含的控制欲、领导欲本身，是可以通过信念影响范围的扩大，来实现生长的。这样的话，信念对自己行为的约束本身，就会变得没有那么痛苦，因为，得以实现的控制欲和领导欲会给领导者本身很好的心理补偿。

这点，在成年人类社会中有很多例子。这是德行闪光的“完人”偶像不断被制造出来的原因，也是儒家历史上伪君子盛行的原因。当你自己内心不是欣然地接纳一个戒律，而是迫使自己去执行，就很容易将迫使的力量传递出去。这就是持戒者最应该提防的持戒优越感：因为持戒，因为选择“有所不为”，而对“有所为”的人产生强迫性。

水一样的妈妈，就是这样的妈妈，从细微的发端，往往能够看到过去和未来。看到作为人，我们可能携带的负面影响；看到未来，我们会不会成为这种传承链条中的一环。

但是不，我才不要亲爱的心心，因为心理运转一时误入歧途，就找不到明亮的大路呢。因此，肯定她，找到砂砾中的金子，筛拣出来，亮闪闪地收集起来，给她攒着。

和她拥抱，开玩笑。我知道任何语言，都比不过让“温暖和爱”流动起来，作为行为方式来传递。她会把收到的能量忠实地传递给小妹。

她会学习做一个真正的姐妹领导者，需要对不同判断进行归纳，也需要接纳对方犯错的权利。我换了个时间悄悄问心心：“如果小妹下次特别想吃糖，怎么帮助她？只要吃掉一颗糖，就陪她好好刷一次牙，这样子，就不用担心她的牙齿啦。而且，越是禁止越是想吃，就像你自己，也是越不让自己吃，越是想吃。我建议，你和小妹都特别想吃的时候，都可以吃，吃完后好好刷一下牙。慢慢地，知道自己随时可以吃糖，反而就会无所谓了。”

还有个问题，为什么心心专门对小妹，而不是对其他小朋友这样关注？

这很好解释。一个小的领导者，对最亲密的小跟班的要求，也恰恰是在其他领域，比如同学圈或者朋友圈，不能建立起威权的一种补偿。因为宁宁一直是80%服从领导的，所以小妹是姐姐的自留地。这个自留地如果不能有效控制了，姐姐的小心灵难免承受不了。

妈妈抱抱心心，给她温暖，并且强调正面，也就是强调“谢谢你为小妹着想”这一面。再辅之以刷牙建议，以及对她自己特别想吃糖的情感上的理解，对被自律、控制的反作用力搞得很难受的心心，有着神奇的正面助力作用。

假如妈妈说出“你是因为自己不能吃，所以小妹吃糖才让你不开心”这个貌似简单明了的真相，会强化心心的这种思维，心心的思维模型也会慢慢固化，认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的思维就是嫉妒的、控制的、沉重的，但是我不能这样，所以我要忍着；或者我也放弃自律。

找到源头，并且正面引导，会让心心成为一个略有弹性的自律者，也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小领导者呢。

第二，思绪的小河，继续奔流：大佬宁不刷牙，有问题！

我们大人也是，任何已经成为每天习惯的事情，如果不想做，特别是在被人监督的情况下也坚决不做，那就是一种语言，坚定地表示：我不高兴！我不合作！我有意见！

所以大佬宁是示威抗议型的不刷牙：我的牙齿我做主，我自己爱刷就刷。

于是，稍晚一点，我找到宁宁，先一把抱住。哈哈，趁着孩子们小，不管什么问题，先一把抱住再说。这样子就不是“理”论了，是“情”论了。（处理一切关系的绝世秘方哦！）

“大宁，妈妈爱你。”这句开场白多关键啊，就像两国外交，来了先说：啊，我们两国世代之交，友谊地久天长。“听姐姐说，你昨天晚上没有刷牙，给妈妈看看小牙齿，”

大佬宁被一抱一亲，立刻放松警惕，张开嘴巴。

我装作非常仔细地看过去：“啊，牙大大、牙二二、牙三三…… ”我一直数到牙十一，然后装作非常惊讶地说，“啊，牙十一在哭啊，它觉得自己上面有点脏，一个晚上它都没有睡好，想要干干净净的。没关系，啊，牙十一。”这时候姐姐和妹妹都被我杜撰出来的“牙十一”的故事给迷住了，高度注意听，大佬宁还特别张大嘴巴，让我和“牙十一”沟通。

“啊，亲爱的牙十一，不要担心，今天晚上，还有以后很多很多晚上，宁宁都会刷刷你的。昨天，是个偶然哦，你放心。”我边安慰着“牙十一”，边问宁宁：“宁宁，是不是啊？”

大佬宁立刻眼神顽皮闪烁，点了点头。

“可怜的牙十一，只有大佬宁能够帮助它！”

“我会帮助它！”

小姐妹都跑远了，缤纷的一天开始喽！

这么细地讲一个故事，就像一个个慢动作分解镜头，一点点地，把水一样缜密但电光石火的心理过程，细细描述出来。现在育儿的路上，告诉我们怎么做的太多太多，都是药方和药，都是36计和108条策略；但是告诉我们为什么的太少，我只想一点点说清楚为什么。像一条河流，从源头到大海，经历了多少，携带了多少，我们看到的，远不是它的全貌。

这就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简单的原因：摸清孩子们行为背后动机的必要性，处理事情的方式，真切的关心。需要一次次微调的任何小问题，后面都可能隐含了人类已有的负面心理模式，也指向了隐含着负面结果的未来——可能不得不靠心理医生一次次帮助的负面心理模型。

小事不简单。在小事情里，动用水的智慧，平静观察，跳出当下，用镜像去探查本质。灵力值很高的沟通，以水的亲和力和吸引力，自然而然，细细冲刷涤滤——以对方能接受的方式。

妈妈是水，水都知道源头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