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俘
他在城堡的废墟边上站着,和他一样的还有九位衣衫褴褛的军人。他们眼睛净是血丝,浑身没有几处干净的地方。从被包围到现在,他们已经三个星期没有洗澡了。
直到城堡的最后一道防线被沙漠骑士们的加农炮击溃,他才松下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被俘也好,整天提心吊胆的生活总算是不用再过了。看见对面的士兵军装整齐,铠甲在沙漠的风沙中被摩擦出一种质感。敌军玫瑰金色的护甲,黑色的衣物,在沙漠中娴熟的步伐,他从战争开始以来,就没有这么仔细的观察过这些人,而现在他完全可以确信,他们才是更适合在沙漠中生活的人。
‘你叫什么?’一个个头矮小的军官拿着纸笔,问他说。
‘瓦西里·阿谢克列耶维奇。’他舔舔唇间,感觉到沙子和盐味。
‘下一个。’军官走向了下一个人。
瓦西里看向天空,寒冷的东北风翻转着云彩,这种风不仅仅寒冷,而且从北边的大洋中来,还十分潮湿,令人窒息。他想起城堡沦陷前,那位用自己的肉体去抵挡加农炮的战友。当时他的肉体马上被碾压成了碎末,像爆掉的烂泥泡一样撒溅到了瓦西里身上。从那个时候开始,瓦西里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活着走出这个要塞,就算是出卖自己剩下那些战友也无所谓。结果却是,更本不需要出卖,那一炮不仅击碎了‘爱国者’的身体,也击碎了最后一丝防守的希望,很快,剩下的十几个人就被活捉了。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投降,三分之一的人倒在了沙漠骑士们的刺刀下。他们在死前大喊国王的名字,就是那个派他们前来送死的家伙的名字。
瓦西里被另外一个军士带到了一间华丽的帐篷里。帐篷上面雕着曼妙的花藤,刚踏进去,便闻见了许久不曾闻见的芬芳。有一位贵族模样的男性走到了瓦西里面前,摸了摸他破碎的衣服。
‘你是个小军官?’
‘我负责着一百多号人。’瓦西里低着头说。‘只剩下外面那几个了。’
‘你们的军队失败了。’
‘我知道。’
‘不是指这里,我是说整个战局,我们俘获了你们三分之一的军队,消灭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跑回山峡口的要塞去了。就是你们当初进军的那个地方。’男性说。
瓦西里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们还会拿下那个要塞。这是你们民族因该付出的代价。’男性摸了摸绸缎衣服,微笑着说。
‘我没有办法选择我出身在哪个民族,哪个国家,我的同族们也是。但是胜利者总得为自己找一个借口对吧。’
瓦西里不等男性接话,继续说:‘您需要我干嘛?’
‘我不需要您,我需要您干嘛?’贵族男性说,摆摆袖口,打量着瓦西里。‘是您需要我。’他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瓦西里咽下了唾沫一口,心脏翻转着跳动。
‘有一条暗道,从山谷的水道绕出来,直通到雍水城宫殿附近的平原上,准确说是,平原与山的交接处。一条暗流,在不见天日的岩石里头。’贵族男性说,他走回去拿了把椅子。
在瓦西里面前放好之后,拍了拍上面红色的绒毛,坐下去。
‘你带领的小队从那里出现,出其不意地拿下了我们的堡垒,一守守了那么久,就像一颗钉子,这几个月来一直插在雍水城的胸口。难道你没有愧意?难道你觉得入侵有理不成?如果告诉我,等待你的将是美丽的生活,不然,我也不知道你和你的兄弟们会有什么结局。’他说完摊开了手掌,语气风轻云淡。
‘说不说由你。’
‘我知道。’瓦西里说,擦擦手,接着说。‘但我告诉你,我就将回不到我的家乡,见不到我的家人和朋友。甚至他们也会因为我而遇害。’
‘所以您没有意思说出来?’贵族男性加紧了眉头。
瓦西里摇摇头,吐了一口唾沫。
‘绝对不会说,我不会出卖我的亲朋好友。’
‘您何苦?为了那样一个国王,那样一个国家,既独裁又是苛政。’贵族男性呼唤来了士兵。
身着军礼服的士兵,一双干净的棕色长统靴,白色的手套,腰间一柄长剑。
‘那按照法律,我将取您性命。您在战争期间带领您的军队,强奸了我们的几位贵妇人。’
瓦西里邋遢的身子被两位士兵架起,他说。
‘您说的不对,我不是为了国家和国王。至于那些妇人,我的士兵确实这么做过,但我并没有。我一开始觉得那是他们应得的报酬,因为他们出身平民,这一辈子都没有和贵族女性说过哪怕一句话。更别提性交了。而现在,您的军队要攻下我们的城市,也会做一样的事情。那我提前问您,到了那个时候,那些年轻的小混蛋也会像我一样被治罪吗?’
‘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您说得有理,我的良心现在没有办法让我宣判您的死刑,我会吊死那些战犯,但会释放您。不管您愿不愿意说出那个秘密。’贵族男性挥手让士兵放下瓦西里,他走过去托住瓦西里的手,引领着他走向帐篷深处。
‘吩咐侍从,给这位客人准备洗浴和衣物。’他对守卫说。
瓦西里换上了干净的沙漠衣服,是某种轻薄的丝绸,很适合这春夏之交的季节。他在洗浴的时候挂掉了胡子和过长的卷发,干脆弄了一个寸头。方才他本以为只有一死,现在却从阶下囚成了座上宾。他无法想象弗拉基米尔国王看见这一幕会有多么的愤怒。一个罗塞尼亚的骑士居然和西赛尔的王公坐到了一厅。
他不禁思索故乡故友的命运,以及自己的未来,是要自己现在以死明志,保全家人,还是顺波追流,听从命运女神的安排。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帐篷的这隔间里窜过,引起了瓦西里的警觉。
‘是谁?’
一把娇羞的女声,薄纱下面美丽富饶的肉体,沙漠香料特有辛辣浓香在一头棕色丽发开始发散,一对画着浓浓眼睑的大眼睛,厚实的嘴唇。一位典型的沙漠美人,就此踏到了瓦西里面前。
‘来自西方寒冷平原的人。’她说道。‘我是阿明公爵的女儿,阿布拉。’
‘是的,我的美人。’瓦西里眼睛直亮亮,盯着她。而她也径直向着他走来,一只手藏在身后,隐隐约约。
作为军士的瓦西里本来因该注意到的,一个年轻姑娘笨拙地想要隐藏住杀气,因此而出现颤着的手,僵化的笑容,还有什么比这些更加明白?
年轻女孩来到瓦西里面前,一刀插入了他的胸口,一把雕刻得美妙绝伦的锐器,一个高尚的灵魂?血液溢出,痛苦在神经元上飞奔,传递给粉红色的脑子,主人的半身已经成了血红。
模糊,像梦一样,瓦西里歪下脑袋。
‘下三滥,父亲没有拿走你的狗命。我的姐妹们却平白无故地死在你们的手中,难道战争是男人的世界,女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年轻女孩已经没有力气拔除那把刀,软软绵绵,瘫倒在尸体旁边,捂着眼哭泣。
待天明,公爵和侍从发现了死去的瓦西里,惊讶不已。
‘是我做的,父亲。他该死。’阿布拉没有换掉浸透满血液的纱衣,红色已经不新鲜,是成了一种干巴巴的暗红色。瓦西里胸口的利器也没有拔出来,在那里,那么坚挺。
公爵捂着脸,发出了一声淡淡的叹息,便让守卫把瓦西里的尸体带走。
‘带去哪里呢?’守卫问。
‘丢和那些处死的战犯在一起。’他看着女儿说道。
‘可是。’
‘去做!’
‘是的。’守卫们带着尸体出去了。
在茫茫沙漠的大坑边上,那是一个暗红色的地方,沙子和血肉混在一起,连大漠的秃鹫也不愿意飞过来。腐烂的尸体流出体液,像沼泽一样托起尸首,死去的敌军尸体,全抛在这里。人们捂着鼻子来此,这是死人安息的地方。
‘加油吧,兄弟。’一位守卫说。
‘把这死狗的尸体丢进去。’另外一位守卫说。
‘嘿咻!’
瓦西里的尸体被抛进了尸坑,那张僵死的脸在一夜以前刚刚修整过,现在也渐渐没进了‘沼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