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小说 走梦人 第83章 我曾经来过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林间小路，两侧都是笔直的白桦林，它们在寒冬里掉光了叶子，一根根白晃晃的立在路边儿，等着第二年春天重新开枝散叶，不过我倒觉得它们此刻看起来要格外的清爽。
这路就是我前天从NEVER过来，与驾车人分别的那条路，他当时就是从这路口往里赶车再走的。现在我们正走着跟他当时走的同一条路线，我心下还在想着：不知道等会儿会不会再见到他。
听见万金油说他决定跟我们一起去雅库茨克，而且是“铁了心的要去”，理由居然还是因为我！这让我着实吃惊不小，连忙问：“因为我？我咋了？！咱俩八杆子打不着，论哪块儿能跟我扯上关系啊？不是，万大哥，你逗我玩儿呢吧？”
“啧啧啧！你看看，你这小兄弟儿说个话咋这么不遭人爱听呢！咋地？要跟我扯上关系，八杆子打得着你还老大不乐意是咋地？”万金油撅起嘴巴数落我，他的那张黑瘦削尖的脸颊配上这副表情太让我难以接受了，那就好像一个本来就不适合耍宝逗人开心的主儿非要卖萌一番的古怪样子。
好在他撅起的俏皮嘴没有保持太长时间，就又接着说了下去，这次他换了一张严肃的脸：“你们要去极北之地找悬空湖，那湖里有可以操控时间的神秘力量，而且已经有另一波危险人物先行过去了，此去路途险恶，你们需要我一起去，而我也想看看你们弄得有板有眼儿的这个地方到底啥样儿！我们几个可都说好了，要是有钱赚，钱都归我，当然，分你们几个仨瓜俩枣儿的哥们儿自然是不在话下，要是没钱赚……这辈子能探访个神秘事件也是挺好个人生经历，嘿嘿！咱哥们儿是不是觉悟挺他妈高？”
万金油的话，前半截儿说的干巴巴极简略概括，后半截儿又说的极啰嗦和不靠谱，怎么看这趟悬空湖之行也不是个什么能“赚钱”的旅游项目，他要是真想去，恐怕也是有什么不便言说的目的，不便言说……也许是“不可告人”的也说不定？
听他说完，我微微愣了一下神儿，脚步也停了下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嘴角儿看。见我停下来了，他们三人也都在原地站定，一起转过身来看着我。
“匪叔……你跟万大哥把什么都说了？为什么？”，我很诧异二土匪或者霍老拐为什么会把我们的老底儿和盘托出交给万金油，虽然到现在为止能看出他本性不坏，并没有对我们做过什么不利的事情，反倒还帮了我们不少忙，可是这毕竟是个投机倒把，唯利是图的小商贩儿，难保什么时候会不会把我们三个人卖了呢。他们两个人也都经过风浪，想要彻底的相信一个人，也是绝非那么容易的。
“虽然万大哥不是坏人，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随便的把这件事透露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会不会给我们双方都带来很大的麻烦？！”我往前迈了两步，来到二土匪面前，厉声喝问。在经过万金油身边的时候，我没有去看他的表情，我不知道这两天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三人一起经历了什么，可是真想要在队伍里再填一个人，非要先过我这关不可！我们是见过了叛徒害人的！老疙瘩和钱思婉不明不白的死，丘老九昨夜的骗夺企图，都让我不能不更加谨慎！
“哎哎哎！于征，你弄错啦，你匪叔和我都没跟他说过啥，一个字儿都没提过！”霍老拐见我步步紧逼，语气强硬地让二土匪颇为不自在，连忙伸手把我拦住。
“嘿嘿嘿……你这小兄弟儿，脾气大的很呐！不是他们俩！是你自己跟我说的！刚刚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原因就是从你身上起的头儿，他们俩么……我在你说过了之后又跟他俩确认了一遍而已！”万金油的声音在我身后阴恻恻的响起，但比起他说话的腔调儿，话的内容更让我脊背发凉。
“我跟你说的？！啥时候跟你说的！你说清楚！”我心里觉得有点发毛，声音也不自觉的大了起来。
“这么说吧！不是现在的你跟我说的，是你不在的时候，另一‘你’来了！我跟你讲哦，你来的时候就跟魂儿似的，一下子就出来了，好悬没把我们给吓死！那时候，我们仨刚到索洛维约夫斯克把皮夹克都抖搂完卖出去，正想到城郊路口等你呢，莫名其妙的就遭了一群俄国人追杀，里边还混着好多咱们中国人，你匪叔他俩说那些是109的人，我是不认得。反正那时候那个乱啊，老乱老乱了，要不是‘你’突然就那么凭空出现给我们引了条好路，堪堪的避开了那些人，估计就算咱哥们儿再怎么手眼通天也他妈得挂在那儿！”
“另一个我？！”
“对对！另一个‘你’，你那时候说你是从悬空湖来的，然后‘你’蔫吧悄动的又跟我叨咕了点‘机密’，哈哈！这机密我不能告诉你们，属于‘商业机密’范畴，那是哥们儿留的王牌儿！其实，也没啥，只不过说了你们也不会算那笔账，你们没那脑子，嘿嘿嘿！”万金油说到这里，眼睛里写满了兴奋，离近一点看的话，估计都能从眼珠子里掏出金子来。
“真的是看起来就是‘我’吗？真的说是从悬空湖来的吗？！”虽然我们一直都在说悬空湖拥有控制时间的力量，一直都在说找到悬空湖也许可以穿梭时间，但突然听到有另一个自己同时出现在同一个空间世界里，还是让我非常难以接受。我伸出两只手，抓着万金油的胳膊拼命摇晃，手指甲都快要隔着他的外套嵌进他胳膊里。
“疼疼疼！你轻着点！”万金油把我的手甩开，隔着袖子揉了揉。
“好好好，快告诉我，真的看起来就是我吗？！”我的脑袋因为紧张觉得有些晕眩，我太想要知道答案了。
“是的，就是你，没错！”二土匪把话接了过去。我转过头去盯着他看，他点头。我又看向霍老拐，他也点了点头。
“你们都看见了？！”
他们三个一起点头。
这是追踪和勘查悬空湖项目以来第一次得到关于其时间力量的真实证明，之前在滇南虽然曾经与其匆匆插肩，也见识到了悬空湖出现时那毁天灭地的空间置换神迹，可是对于我来说，有另一个自己因为这股神秘力量突然出现在身边要更为震惊。而且“他”出现的地方与我前几天所在的位置仅仅只有几公里不到的地方，还跟我的伙伴们在一起说过话！避过险！这要是搁到平时，如果之前没有关于这个项目的深入思想准备，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的观点——见了鬼了！！
我呆立在当场，不禁开始幻想，如果有两个“我”，十个“我”，成百上千个“我”同时出现在我的面前会是怎样的一幅恐怖画面！也第一次切身感觉到了悬空湖力量的强大，怪不得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势力，多年来倾尽心力，各自施展手段想要把它据为己有！一个可以自由穿梭时空，并且可以获得天神一般改天换地的能力，如果……如果被一个内心阴暗的势力获得，或者单单被哪一个私欲膨胀的人获得，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而我，二土匪，霍老拐，还有这个完全不明底细的万金油……面对这样的权利诱惑时，又真的能够做到，善良，平和，公允，事事为人吗？我们都自认为是“好人”，可是我们也做过了各种各样的“坏事”，虽然有些时候是无心办错事，有些时候是迫于生存所需闯了祸，但谁又能保证那些理由不是我们为自己所做的“龌龊事儿”开脱的借口呢？我怕私欲膨胀，也怕丧失自我，我们这几个人虽然都有各自想要去找寻悬空湖的理由，但如果真把神明一样的能力交到我们几个手上，我们又真的一定会比何立安或者丘老九他们那些人做的好吗？会不会更糟呢？
二土匪为了重见他的妻女；霍老拐为了找寻他死去的战友；万金油为了“赚钱的路子”，而我呢？最大的问题恐怕还是出现在了我的身上，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卷入这其中的呢？我不明不白的来到这个世界上，稀里糊涂的被各种突发事件拖着带着走到今天，却始终不能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找这个悬空湖，唯一能给自己的解释是：我在这找寻的路上渐渐地不再孤独，我需要陪着我的伙伴们一同去。然而，我这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叫个毛头小伙子都十分勉强，又真的会对他们有什么帮助吗？他们真的需要我的陪伴吗？难道不正是因为我的存在，才让他们屡次涉险吗？
“于征，于征！于征！！喂！嗨！你咋地了？！”霍老拐和万金油一边儿一个，贴着我的耳朵喊，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愣了神儿，麻木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多久了。
我刚想开口说话，二土匪的大嘴突然凑到我眼前，厚嘴唇子一努，“噗——”的喷了一口酒出来，激的我一哆嗦。
“哎呦我！匪叔！你这干啥！恶心死了！”我伸手连连抹着脸，把那混合着口水的白酒擦掉。
“这……我们仨他娘的喊你半天了，你跟丢魂儿了似的，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恶心死你了，还他娘的吓死我了呢！”二土匪尴尬的笑了笑说。
“那个‘我’除了带你们跑路，还说了啥了么？”我重新振作了精神发问，心里依然为有另一个“我”的出现感到有些不舒服，觉得如果真的那样，恐怕分不清谁该是真正的“我”了。
“那个‘你’就出现了那么一小会儿就消失了，跟来的时候一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一点征兆都没有，不过倒是留下了一句话，说是你从NEVER取出来的那包东西以后会有大用处。东西呢？里边装的到底是啥？”霍老拐说。
“东西在这儿！我从火车站里带出来之后一直忙着赶路，到了这边之后又一直没见你们仨的人影，光顾着找你们了，我还没来得及看呢！”我把背包从肩上取下来，伸手要去掏里边的大牛皮纸袋。
万金油突然伸手按住了我，急急的说：“先别！昨晚上那帮子人，就你们说的那个丘老九就是冲着这东西来的，反正你还没打开看过，那也就不差这一会儿了，等会儿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看不迟！难保这周围……”说完，他眼睛往四下的白桦林子里看了看，好像真的会有什么人躲在暗处就等我们露了底儿好过来抢夺一样。
也许，再谨慎一些也是对的，我刚刚得知有另一个“我”曾经到过他们身边已经吃惊不小，如果纸袋里的内容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厉害的东西，不知道会不会让我的精神刺激过度无法承受，彻底垮掉。我把手从刚探到的纸袋上抽回来，抬眼看了看二土匪和霍老拐，他们两个也默默的点头表示同意。
“朋友！朋友！Здравствуйте！”正当我们疑神疑鬼的往四下观望的时候，小路转弯处来了一个人，远远的大声招呼着。
“谁！”我一把甩起背包扛在肩上，身体微弓，做好了应变的防御姿势。
“哈哈哈哈！小兄弟儿！别紧张！是自己人，来接我们的！Здравствуй ！”万金油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放松一点儿，随后转头冲来人热情的打着招呼。
“这人没毛病，我们在一起相处过几天，是万金油的生意伙伴，也是个血性的豪爽爷们儿。”二土匪俯到我耳边小声的说着，让我放心。
等那人走近了一点，我肯定了他们的说法，真的没毛病！“怎么会是你！”我脱口而出。
对面来的就是前几天夜里我在路上遇到的那个驾车人，把我送到这儿来的那个好心驾车人！
“Раз вместе. т.е. мы братья！мы братья！”驾车人也认出了我，走上前来，用力的拥抱了我好几下，一边拍打着我的后背，一边大声的对我叽里呱啦不停说着话，他的语气听起来也很兴奋。
“哈哈！感情你们之前就见过啦？他说你们俩是好兄弟！”万金油凑上来，做着翻译。
“嗯！见过见过！是好兄弟！”我紧紧的握住驾车人的手。
“那就走吧！先到他那院子里，咱们还有好多事儿要办！”
“好！走！我的好兄弟们！”
在一张张热情喜悦的笑脸中，我找回了依靠，也找回了我自己，找到了最真实的那个自我。不管有多少个“我”会出现，至少我知道现在身边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们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好伙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