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莫言“吃煤球”、“捡麦穗”想起来的
我这里是云南曲靖一个县市,1980年之后才下放土地搞承包,大概是1981年或1982年。我出生于1976年,下放土地前后,我有五、六岁了,大人们都去出工了,我只能和小伙伴一起在村舍田间到处游荡玩耍。
如今还记得那年收稻时节,和一些小伙伴到刚割完稻谷的田里玩耍,这地方的习惯是,在割稻谷之前,都要提前半个月或者一个月把田里的水放干,使人在割稻谷子的时候不田里的泥板不太陷脚。我们来到高处几块水澈得较干的田里,这里是队里堆放稻堆的地方玩,队里派有人看管。
在这里,我们看到有人到割完谷子的田里捡零星掉落稻穗,有的稻穗已经在割稻谷的时候被脚踏陷进泥中了,集体出完工之后,这些是没人收理的了(众人都处于半饥饿状态,放工后谁都不想多出力来收这些,队里也没安排人给“工分”来收理这个),拣稻穗的人就是想着这是公家丢弃不要的,想拣回去清理后食用,但被队里的人制止了,公家的东西宁愿烂掉也不会让你拣!中国人的心理:我不能拣你也不能拣!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我吃不饱,你也休想吃饱!我饿着,你也得饿着!敢拣就打你,因为你捡的是公家的东西!

看稻堆的人回去了,看稻堆的人在稻谷堆半高的中间用稻谷捆子和长木棒搭出了一个小窝棚以供看管谷堆时歇住。我们好奇爬上去玩,我不小心从稻堆上跌下来了,头朝下撞到了田里的泥板上,胫椎骨受到了冲击压迫,脖子里一直很难受,我一直哭。
看稻堆的人回来了,是我们村一个20多岁的伙子,其他小伙伴向他讲述了我从稻堆上跌下来的情况,我几次走到他的面前对着他哭,心里希望他从头部提起我来抖一抖,但他冷漠的返身上稻堆半高处的棚里去躺着休息了。
傍晚,我们各自回家,我不敢跟家里人讲我跌伤的事,父亲脾气不好,怕他打骂我。
到了包谷收获的时节,我跟着别人一起到撕完包谷的地里砍玉米杆吃和熬糖,好心村人告诉我们,要长在红土地里,皮黄的包谷杆才甜,含糖份才多!我砍了一小捆回家准备熬糖。
地里的庄稼收完了,队里统计收成,除了上交国家的公粮,剩下的按队里出工的总“工分”计算来分配粮食。我家因父亲在集体办的煤矿上班,母亲一个人出工,还带着孩子(我还有妹妹)出工,所以“工分”少,只分了三篮子包谷(大概300斤左右,脱粒后200多斤)和一口袋稻谷(70斤左右,碾成米50斤左右),还有3袋洋芋(大概200斤左右)。晚上,我打着父亲的矿灯,踩着泥泞的泥巴路,照着父母去仓房用篮子背分得的粮食。
分得的粮食太少,今年不够吃,父亲从煤矿工友那里先借凑了一点钱,准备购买一些,可是到粮食局买粮食是需要粮票或队上的证明的。父亲先让母亲去问问那些“工分”多的人家有没有多余的粮食卖,可是母亲问了一转回来,哪家都没有多余的粮食。
听人说去往贵州下面方向的山区,有人在那里买到了粮食,父亲准备走一趟。父亲跟几个煤矿工友商量了换抵班,腾出了两三天时间,去买粮食了。
粮食买来了,全家终于松了口气。可是每天吃的都是粗玉米饭和淡菜汤。我说:“天天吃这样,不好吃”。
父亲斥责:“有吃的就不错了,你知道前些年什么样吗,那时你还没出生,有人直接饿死,什么吃的都没有,能吃的野菜都被人挖光了,很多人去吃“观音土”和“炮长花叶”,吃了之后身体手脚浮肿,之后弄到一个屋子里,安上管道,用了蒸汽进行熏蒸治疗。”

我听得咋舌,父亲继续说:“住在上两排房子那个瞎起法,队里的洋芋种子存放在他家的大杂柜里,贴着封条,他饿得半死也不敢动,有一天他发现柜子被老鼠啃了一个洞,实在饿得不行,就用火钳从老鼠唷的那个洞用火钳夹了六个洋芋出来烧吃,被人闻到气味发现了,然后众人开批斗大会,在批斗会上他被打得半死不活”。
父亲继续喋喋不休:“你妈那时候背着你出工,出门晚一点,那个贫下中农大队长就扛着步枪来踢门,现在能吃饱,你还嫌不好吃!”我只能默默低头不说话。
过了几天,晚上父亲从煤矿下班回来,叫我拿着矿灯,他背着篮子和盆,去到大河边,捞了很多虾回来。第二天用水煮熟了,然后放到太阳底下晒干,保存起来,吃饭的时候拿出来炒黄,增加一个菜。因为那时家里基本没有食用油,所以这个虾只能这样加工。
后来有一个小伙伴告诉我,如果长期口味淡的话,可以包谷饭里面倒上开水,加上点酱油,再加上一些辣椒面,这样吃饭就有味道了。我后来口味之淡的时候也就照着这样做了吃。
后来,又出生了一个妹妹,母亲去出工,我要带着一个妹妹,再用从早到晚布背兜背着另一个妹妹,妹妹太哭时,就背着到地里去找母亲喂奶。
计划生育越来越紧了,村外一些路口经常看到被遗弃的刚出生的婴儿,用一个纸箱装起来,放到路口,但很少有人去拣回来养,因为拣回来可能会惹上计划生育的麻烦,或者整个家里的人就因此不能吃饱要跟着一起挨饿。

婴儿在叉路口啼哭,啼哭累了,就睡着了,睡醒了又继续啼哭。每当有人走过附近,婴儿就不哭了,你去看他,他就用眼睛看着你呶嘴,你走开,他就开始啼哭了,越来越大声……一天……两天……婴儿的嗓子哑了,但还在啼哭。三天……四天,当你走近他时,他还能微弱地反应“嗝”的一声……后来,婴儿彻底的没有了声音……我的心里每每想起来都要流泪!
村外山地的一些山沟里,上山去经常能看到一些已死的婴儿,我们这里至今还流传着一句骂人的话:“小破篮子背了填山水沟的”……
算了,不写了,不然又有人又要像骂莫言那样骂我了。我写这些对于城里人、工人、80后、90后、00后、10后来说,可能就是天方夜谭。